“如何不敢不敢?”李沅身子稍稍前倾,看似不在意地问道,“换种问法,你觉得,我当是你何人,你又是我什么人?”
林子清一怔,显然是没料到李沅会突然这样问,但很快,他就极为平静地开口:“您是主人,子清是家奴。”
对林子清来说,这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毕竟他是曾签过卖身契的。
“家奴?倒是有趣了。当朝重臣,太子三师,竟说自己是我家的家奴?”李沅忽然放声笑了出来,半晌之后,他才停下凝视着林子清,眼神深得看不见底,里面夹杂着一种说不清的意味,“林澄之啊林澄之,你还真敢说。”
林子清知道李沅生气了,垂首静默不敢言语。
李沅也确实是生气了。
他与林子清二人原本就是上下从属关系,刚见面时一时间也没觉得林子清的行为有何不妥。从安平侯府出来之后,他才察觉出一些怪异之处,总觉得林子清做得似乎有点儿过了。他视林子清为心腹袍泽,以为他二人之间不应该有所隐瞒,这才想到要问清楚此事。
可反过头,林子清毫不犹豫地张口便说,一直自视为家奴,李沅又怎么能不生气。
他自认为对于林子清的事情上,可以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了。自林子清十三四岁的年纪入了陵州成国公府起,他便派人教授林子清六艺百家,礼乐s,he御书数、儒墨道法兵y-in阳纵横农,哪个没让他学过?他甚至还开了家里让林子清随意出入。
过了不到四年,他便让林子清与他一道出入军营,大小战役均把林子清带在身边,这样手把手地教导。真算起来,他教导林子清的时间,比教导李濂的时间还要长上许多。
又过了几年,林子清偶然提起,他才想起来还有卖身契这码事,当天就到刺史府,消了存档,给了林子清新的身份,还将他征辟为陵州的录事参军,正六品下,已经是他能自行给出的最高官阶了。
那时军中府中谁敢不敬林参军?就连九郎那样的身份,也得敬称一声“先生”。他甚至会在出征时,留下林子清主持调度。
奴婢同货物,他若是将林子清视作家奴,又何必费心地教一件货物?又有何必要给他身份地位?又怎么会那样倚重林子清?更罔论,到如今还邀他入永昌坊的祖宅同住!
李沅这一连几个问题,将林子清问得哑口无言。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往那些方面去想过。
林子清一直都认为,当年自己被买进了成国公府,那就理所当然得只能是下人。李沅教导他,是因为他要将所学所见都为李沅所用。纵使后来李沅将卖身契还给他,那也是恩情。
虽然有时候,他会有种错觉,觉得自己一直都待在陵州成国公府中,从小就与李沅相识。可他也时刻提醒着自己记着身份,不能因此失了分寸。“五羖大夫”那样的故事,毕竟是故事,怎么也不可能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
李沅见他许久不肯答话,手指轻扣身前的桌案,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道:“林澄之,你那玲珑心思,怎么不用一分在自己身上呢!”林子清的表字“澄之”,还是他昔年所取,与自己弟弟的表字“慕之”相似至此,他林子清竟然也没反应过来。
第15章 第 15 章
面对怒火正盛的李沅,该怎么办?
像是常常惹怒兄长的李濂,便摸索出了一套应对的办法。首先要认错请罚,且不论心里是作何想法,面上的态度一定要好。待李沅的怒气消下来一些之后,再说些软话,求个饶,并保证下次绝不再犯,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
林子清虽没有亲身实践过,可耳濡目染多年,对这一套也极为熟悉。当即便离开坐席,行大礼请罪:“子清愚钝,辜负了郎君栽培,还请郎君责罚。”
可他却忘了,李沅此刻的发怒,倒有一大半都是因他这谦卑所致,他如此做派,倒是弄巧成拙了。
果不其然,李沅不仅没有平静下来,反倒冷笑两声,语气不善地问:“林太傅说的是什么话?您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我算什么,哪里就能罚得了您了?”
不等林子清接话,他又冲着门外朗声道:“请林太傅去东跨院,莫要怠慢了贵客。”
林子清知道自己此刻若是开口,那无论说什么都是错,于是更加不敢言语了。只能赶忙站起来,随着小厮走了出去。临出门时,还可怜巴巴地回头看了李沅一眼,希望李沅能稍稍消气。只可惜,李沅对此视而不见。
林子清在东跨院中待了一个下午,到晚饭过后,估摸着李沅怎么着也该能听他说几句话了,便准备再去换种方式请罪。
与此同时,李沅还在想着林子清最后的那个眼神,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他该不会是把人给骂惨了吧?按理说不该呀,对着九郎,他连再重的话都说过,照样没什么事。
但林子清与九郎毕竟不一样,九郎一向不长记x_i,ng,被打断腿也不过是消停几天、等伤好了接着找事。可林子清向来乖觉,也因此,李沅几乎从未对他说过重话,像今天这样对着人生气,还是头一次。
李沅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做得有些过了,正巧这时,又传来林子清求见的通报。
“更深露重,林太傅有何事?”李沅走到门口冲着林子清长揖,做足了对同僚的礼节。免得自己一个不小心,又让林子清以为自己看不起他了——平心而论,林子清之前自认为家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