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高吧。”李鸢顿了一下,“一直一米八一,你走了之后从来没长过。”
“啊。”听他这么说,李小杏多少有点儿尴尬,“可、可能你瘦了吧,显的。”
说孩子看着高了,像国际惯例,像没话找话,一半是拘谨客套,一半是打破尴尬,是随嘴拾掇起的一个起首语,认真就没意思了。好在李鸢没继续有意为之一般地说:没有瘦吧,一百三十八斤,你走了以后从来没瘦过。
李小杏环顾老旧的天花板一周,无所适从似的眼光落在李鸢的落地扇上,想了想又笑:“怎么,还没预备着开空调啊,你那么怕热一小子。”
“再等等吧,天还没入伏。”李鸢垂眼发现她指甲也做了,没贴样式,单涂了淡粉的甲油,看起来一副气色十足的红润模样,像几片淡彩的鱼鳞,漂亮里仿佛又淡淡腥气。乌青蜿蜒的经络凸浮在她雪白的手背上,到了年纪的体貌特征,“开早了电表受不住。”
“我看啊……你和你爸就吃个面条呢,怎么不烧菜呢?”李小杏心里默数他桌案上的练习册数目,各科皆有,共十八本,页脚翻卷,分别码做三摞,“现在学习压力这么重,不吃好点怎么行呢,营养怎么能跟上呢?”
“就,懒得烧了,偶尔点一两次。”
“这样啊。”
李小杏鼻翼翕动了一下,抬眼一眨,看清李鸢上唇上冒了一枚鲜红凸起的小火疮。李小杏那笑意与眼神不可名状,陡然的心疼担忧里掺了点儿凉白开稀释,李鸢更多看懂的居然是惊喜。惊喜什么呢?惊喜自己寻到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契机,能理所应当地把话题顺遂地进行下去,且又能自然而然亲近到李鸢的契机。李小杏两步上前,高跟鞋嗒嗒两声细响,轻松似的笑着超前伸手抬高,“你看你……”
在快要触到那枚小火疮前,李鸢分明闻到了她手腕间扑鼻而来的香水芬香。和自己原先记忆里的母亲的味道,迥然不同,大相径庭。
李鸢眼皮一抬,下意识环臂在前胸,防备似的;抿了嘴,也就连同火疮一齐抿进去了——没让她碰。李小杏看清他显然的不愿意,便烫了似的往回一缩手,两个人就像彼此弹开了。
“……你看你嘴巴,熬夜熬得太凶了,火气上来了吧?”看看他的高鼻梁,又看看他的头发顶,指了指。
“没有。”拒绝的姿态太明显,感觉伤着人了,李鸢在心里感觉出了抱歉与微不可察地负罪,语气便补偿一般地倏而和缓地松散下来,稍微笑了一下。像放进微波炉里,叮了二十秒:“我就是……水喝少了。”
“好好休息。”
“恩。”
“多……多吃素菜。”
李鸢想从容点头答应,倏而又跳脱地想深想远——她究竟还记得不记得,自己不吃香菜芹菜,偏爱笋和黄芽白呢?
林以雄翻找独身子女证明的动静,叮咣五四的,大到李鸢以为他在破拆一台洗衣机。家里原先有个荣事达的半自动洗衣机,果绿色,还是林李两人新婚时买的。后来越使越旧动静越大,一拧开关满屋子嗡嗡响,四条腿癫痫似的乱颤。林以雄彼时还曾打趣过李小杏——就你挑的这玩意儿,c-h-a个方向盘坐上头,我能开着它带你娘俩去新光天地。
那时候一家三口,小破房小电瓶,每天都还挺有滋有味地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盘散沙似的攥不紧了,风一刮过飘摇而去,连给李鸢反应的余地都没有。
“喏!”林以雄把手里一本枣红的独身子女证从房门外甩给李小杏,李小杏伸手没接住,掉高跟鞋边上了。李鸢蹲下帮她去捡。
“呐!还有这个取暖器。”林以雄虚用左手扶着一个齐膝高的纸箱子,“这你也拿走,当年你小姐妹给你从日本带回来冬天取暖的破玩意儿,搁家招灰又占地方,你也一起拿走!”
李鸢和李小杏一并看着林以雄片时毫不遮掩的不耐。
林以雄最厌恶他们母子二人用这样相似,一眼便知有浓厚难割舍的血缘联系的目光看他。就好像这两个人才是同声共气,志趣相合的亲密血亲,自己如油触水交融不进,于是就被无言而抱歉地推拒开了。自己倒成了这场家庭悲剧的罪魁祸首,始作俑者。一百分的不爽里有八成的不甘不服。
“林以雄。”李小杏接过李鸢手里的一册老旧红本,错开一步站立,换了个前后脚,“有意思么?你就学不会好好说话是不是?”低头笑了笑了一下,气定神闲地抬头看他:“我哪次和你说话你不这样?我跟你离婚不代表我就欠你的,该你的,不代表就给你本事一直给我甩脸子。”
林以雄活像吞了个笑话下肚,高耸眉峰故意地大幅度抬高继而下落,抬手抹过嘴角两侧捋过下巴,偏过头去一乐:“李小杏你这话逗啊,水不平要流理不平要说,哎怎么我就给你甩脸子了?”
“不与傻瓜论短长。”李小杏眼盖一耷一抬,耸肩一叹后敞亮道:“你觉得没有就没有吧。”
“你们女人就他妈会这样!日。”林以雄扶门站直,眼窝处凹进两道颇深的沟壑,扫去一层沧桑的病态,与李鸢的眉眼无二,“话到最后是理儿不是理儿都他妈在你们嘴里了?!拿腔拿调你的跟谁?”
先动怒的先输一局,李小杏自矜笑里同时又有颇锐利的得意与不屑,上下扫视对方片刻,后腰倚上李鸢的的书桌,胸`脯微微抬高一顶:“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