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沉默着回院里,院中留了四五个丫鬟,已经煮汤点灯放冰准备妥当,连床都铺好了。见他回来,都有些讶异。
十五闷声道:“他们要我回来。”
几个丫头心了,都叹息一阵。为首的朱红想了想,不知从哪寻着个罐子给他:“可怜劲的,过会记得用着,也许能好受些。”
十五小声:“谢谢。”
院外传来一些人声,几个丫鬟都出门迎人问好。表少爷被送进来,他有些微醉,却还算清醒。退了众人伺候,独自进了自己的房内,只见床榻旁的软座上坐了一少年。那清俊少年穿着粗使小厮的青衣,正有些倦怠地撑着下巴发呆。听见秦远来了,便站起来,也不问好,沉默着笨拙地为秦远解衣。
秦远低头瞧着他,十五的眉目清冷寡淡,就连替人解衣,都做得如同屈尊纡贵一般。秦远只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直跳,人都快喘不过气来。他将十五的手按了按,示意他自己来。十五便真的立在他前头,看着这人将外袍脱去。秦远将外袍搭在衣架子上,深深呼吸几下,好不容易才平静些许,问他:“白日就见到你了,那时候晒得久了?”
秦远的目光滚烫,含着许多说不清的情绪,看得十五浑身发麻。他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嗯。”
秦远:“你一晒就面红,我知道。”
十五心想,你从哪知道的,面色却平常:“哦。”
秦远定定地看着他:“你还记得我吗?”
十五莫名,对着秦远的眼睛看了半晌,似在回忆,最终肯定答道:“不记得,也不曾见过。”
秦远仿佛浑身泄了口气般,有些失望,又有些期待。他伸手想碰碰十五的头发,却被少年一个迅速的偏头躲开。
秦远:“……”
十五递了个小罐子给他。秦远打开,里面是软膏。他本就聪明,再看十五的眼神,立马就悟了,当即有些窘迫:“不…不是要……你想什么呢?”顿了顿,又道,“才这么小,哪知道的这些?”
十五面无表情地站着。他已经十六了,一点儿也不算小了。
秦远将软膏放下,回身看十五还立在原地,一双黑亮的眼睛里看不出神色,隐约有些惧怕的味道。他又有些难过了,闷声道:“罢了罢了,睡吧,已经晚了。”
话音刚落,十五飞一样窜出门,外室有个小榻,一般是供丫鬟睡着,半夜伺候起夜的主子的。十五跑出去就一滚,直接躺在了软塌上。可怜千里而来的堂少爷,还得自己宽衣解带、剪了烛灯,独自在昏暗的屋子里站了半晌,又凑着那雕花门旁的一些烛光,小心地瞧躺在软塌上的少年。
盛夏的夜里,燥热渐凉,只有草虫鸣叫之声。十五一动不动,像是睡死了一般。
秦远想回去睡,又舍不得,像脚下生了根一般,偷偷借着那点光描摹十五的面容。晕晕光亮中,那皮肤白皙得仿佛羊脂玉。看了半晌,连他自己都觉得会吓到人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床躺下。明明路途遥远而来,又周旋赴宴,他浑身疲倦,却精神至极怎么也睡不着。想下去看看,又觉不合适,一直到了天蒙蒙亮,方勉强入睡。
秦远被小声唤醒的时候,睡了不过一两个时辰。丫鬟伺候他洗漱穿衣不必提,他待一切穿戴整齐,突然想起来,往室外一看:“十五呢?”
朱红:“十五出去了。”
出去了,却也不知去哪里。秦远叹了口气,出院去给他伯父伯母请安。
十五去东厨了。
他是秦府最特殊又最不特殊的一个小厮。他特殊在幼年就进府,却从没当过书童、陪少爷念书,或被指派给谁,一直当个粗使跑腿的,哪儿有事,便叫他去使唤。但他以前年小力气轻,干不了重活。长大了,各处安排妥当,也没什么他的位置。他又不特殊在,秦家人也并未对他有什么优待,挨打挨骂从不少半点,亦不教他读书识字,看起来就这么把他随随便便养着给口饭吃。由此秦府里的男仆下人,平日忙碌劳累下,妒他活少的有,瞧不惯他习性孤僻的、欺侮他长相秀气的也有,总之,与他关系皆一般般。倒是秦府少数的丫头嬷嬷,疼他早失恃怙,偶有能帮的,便帮一把。昨夜给他软膏的朱红,便是其中一个例子。
十五虽不爱说话,但把是非都藏在心底,看的明白。他今日去东厨,帮厨娘洗洗东西、搬搬坛子。
王厨娘在府中待的时间最久,她瞧着十五干活的模样,偷偷将昨日宴中的剩余的肉菜收一半留一半,准备给他开个小灶。
十五满脸是汗地刚进来,就被塞了两个馒头垫肚子。他也不推阻,拿了便吃,边吃边含含糊糊地问:“王姨,那堂少爷…来过府里?”
王厨娘眼看着两个大馒头三两下便被小伙子吃了,悄悄又塞了块腿肉去,“来过呀,二老爷没去南边的时候,都住府里。那时候你还没来呢!表少爷刚去没多久,你才进的府里。”
十五有什么便吃什么,将那都凉了的油腻腿肉全嚼尽了,哦了一声,以作回答。
“小十五啊,”王厨娘再塞了个水晶包,低声问,“告诉你王姨,昨夜遭罪没?听说那表少爷特地要你,有这回事没有?”
十五吃完了,也不多拿,平淡道,“有,没遭罪。”
王厨娘连声念阿弥陀佛,嘱咐几句好生伺候着,又赶他走,说等送早膳的丫头小厮回来了,又说不清楚。十五出了厨房,却不去秦远那块,而是回下人住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