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不是吗?”初七冷笑着收紧手指,“你最好祈求自己永远不会被逼入绝境求告无门,永远可以轻轻松松独善其身。”
“不是所有的人都会为了生存去选那条沾满血腥和罪恶的路!”乐无异嘶声道,“站上自以为是的制高点,就以为自己是创世神了?难怪老师要离开沈夜,离开你们!”
“谢衣会背弃他,可我不会。”初七的手仿佛冷硬的镣铐,死死箍着乐无异的脖颈,“这个世界上,我只为一个人存在。他是我所有的光和影,是我所有的喜和怒,他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所有阻碍他的人……都得死。”
乐无异咳嗽着,泪水漫上眼眶,模糊了初七颊边的血印,他挣扎着伸出手去够对方的手臂:“疯了……真是疯了……”
胶着间,墓室正中的穹顶忽然掉落,挟着沉重的风声径直朝二人砸下,初七当机立断地将乐无异护在怀里,两脚在石床边缘一蹬,借力跃出,险险躲过巨大的石板。弥漫的尘烟在他身后炸裂,摇摇欲坠的墓室越发显得岌岌可危。
花瓣上晶莹的露水落下,洇湿了乐无异的脸颊,他心里一阵酸楚:“老师……对不起,我……”
枝叶掩映中的人影没有回头,过路清风吹起了他的发尾与衣角,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及。
“老师……”
“能喘气就赶紧站起来。”
乐无异一怔,脑海中霎时狂风大作,花朵与藤蔓被现实撕得粉碎,纷纷扬扬的落英中,他模糊看见汗湿重衣的初七:“我没死?”
“死什么死,还不马上带着剑心出去?”初七皱眉调节着防护罩的受力角度,“剑心灵力暴冲激发山体动荡,这里要塌了。”
“诶?门缝怎么变小了?”乐无异伸手去拉初七,“快走!”
初七一动不动:“这里现在全凭我的防护罩支撑,我不能走。”
乐无异犹豫了。
“还不走?!真要剑心在这里给你陪葬?!”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这次我绝对不会丢下你!”
“优柔寡断,不自量力,”初七语声冷硬,“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以为谢衣会高兴?”
“我不想只在幻境才能见你!!”乐无异脸色惨白,握着晗光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哪里都好,哪里都好……别只在梦里,求你……”
“那就带剑心去找主人,结束这一切。”初七表情似有松动,他勉强分心扯过乐无异,用力把他抛过断层,“走!!”
“岳伯伯——!”乐无异的声音被拉开的距离带走,逐渐听不见了。
破碎的穹顶重重砸上渐转稀薄的光罩,发出阵阵不详的沉闷声响。初七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石门,转身迎着弥漫的尘烟走向缓慢下沉的墓室中心。接连不断的落石声敲击着他的耳膜,仿佛暴雨袭来前奔腾的雷电。
恍惚中,倾盆大雨骤然而至,模糊了他的视线、淋湿了他的衣裳,沉甸甸地坠着他的脚步。沾染在他身上的陈年血迹被雨水冲刷落下,在他所过之处蜿蜒成一道黯沉的红河。
初七沉默地向前走着,他隐约感觉到有谁在一直等待着他,就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熟悉的朦胧月色穿透重重雨幕,照亮墨色中唯一的通途。
有人遥遥执伞立于道路尽头——
是谢衣。
“你来啦,”谢衣凝视着靠近的人影,微笑道,“我等了很久。”
初七在三米之外停下脚步:“是你。”
“锦夜,是我。”
初七抿紧了嘴,整个人绷得好像一柄出鞘的利刃。谢衣走上前,轻轻将伞撑在他头顶。
“……果然都一样。”
谢衣眼中浮现出迷惑的神色。
“所有人,所有人都企图透过我看到你……谢衣,你又企图透过我看到谁?”
谢衣以目光描摹着对方与自己极肖似而又截然不同的面容,轻声道:“对不起。”
“生命……至为珍贵、至为灿烂,独一无二却又永不重来。”嘈杂的雨声远去了,初七的低语因而变得愈加清晰,“那你我……究竟算是什么?”
谢衣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抚上初七眼下如同血泪一般的红色印记,他的手指带着奇异的温度,被劫火灼烧出的伤痕在这轻柔的抚慰之下,渐渐变淡了。
初七握住谢衣的手,径直望进对方的眼睛里。那眼睛温柔又安静,是月色中微漾的两潭深水,满满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对不起,”谢衣丢下伞,向初七张开怀抱,呼出的气流落在对方漆黑的湿发上,“原谅我……好不好?”
密集的冰雨当头浇下,初七却并没有感觉到寒冷。他僵硬地站在谢衣的臂弯里,半晌才抬起手,回以一个别扭的拥抱:“呵……谢衣,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跨越百年岁月、三万光阴,阔别已久的两半灵魂终于在这个被宇宙遗忘的角落彼此接纳、重新融合。星星点点的萤火从谢衣幻象和初七脚下冉冉升起,丝丝缕缕消散在神女墓的废墟之中。
相似又相异的两道叹息交缠着在黑暗深处回荡——
“……阿夜。”
初七的身体在墓室沉入水中的最后一刻彻底解离,化作数不清的闪烁微芒,被清风托扶着,飘离墓室,飘离神殿,飘向万里之遥的归途。
巫山之外,正是万里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