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笼罩在京城的上空,噼噼啪啪的落在山林峭壁之上。
此情此景,令我不由想起不久前的某个雨夜里那一身浸透的红袍。
只不过,这世间会身着红袍从来就不止宋郎生一人。
我朝官服一至四品皆是绯色,大理寺卿正三品,胸前织锦以金丝绣雀……而跟前人的这身官袍补子图样,乃是四品云燕。
国子监司业,从四品。
我警惕的注视着他,想要撑起身来,却被手心的伤口蹭的一下激灵。
“别动,坐着就好。”聂然的声音飘进洞口,他走到我的身边,蹲下,握起我的手,翻过来,望见掌心处密密麻麻布着被树枝扎破的口子,鲜血淋漓,他眉头深锁:“这——”
我缩回手,问道:“聂大人怎么会在这儿?”
聂然不答,兀自低头将里衫撕成长条状,托起我的手慢慢拭净血珠,亦不给我机会抽离,直待两手均裹扎妥当,方才松开,道:“我见公主跳崖,事态紧急,便……”
我不可置信,“你见我落崖,便也跟着跳下?”
“我,”他顿了一顿,“只是,隐约记得这下头有棵攀岩树,”他将腰间匕首取下来,刃口被磨得七零八落,“就借着这支匕首滑着崖壁而下,待见到大树方才跃了下来。”
我一呆,这山涧有树只有我和煦方知道,聂然见我坠崖不由分说跳下,莫非……
“你,你是说,你记得这里有棵树……你,你记忆恢复了?”
他蓦地抬起眼看我,道:“我,只不过是零星的一点印象,其他的,我什么也没有记起来。”
心底没由来的泛起一丝失落来,我也不知我在失落些什么,但想到眼前这个人不是煦方,而是聂然时,我竟又感到几分惧怕,百思不得其解深夜露重他怎么会出现在灵山“恰到好处”救我。
聂然似乎并未注意到我的神情,他蹙着眉头突问,“这儿……也受伤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这才发觉腹部有鲜血缓缓渗出染湿了衣裳,凑近细看,果然有根细支扎入皮肉,却不知究竟有多长多深,才使得这小小创口流出这么多的血。
聂然伸手想要撩开我的外衫,我吓一跳,忙紧侧身避开,稍稍一动剧痛牵动全身,冷汗涔涔落下,“聂大人请自重。”
聂然一把握住我的肩,“若刺穿的是脾脏,再流一会儿血只怕连性命都难保,还拘泥什么小节!”
我被他满是怒气的神情慑到,“攸关性命也是我的性命,用不着你来担忧。聂大人莫不是连君臣之礼都分不清了么?”
聂然道:“既如此,臣唯有冒犯了,还请公主恕罪!”
言毕,他强行掀开我的衣摆,我想避,身后是石墙也避无可避,然后就在他除下我外衫之际,几件物什自衣襟内滑出,咕嘟滚落在地。
正是兵符以及卷轴。
聂然愣了,停下手,我不由叹了叹,闭上眼睛。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不错,跳崖前所言俱是我存心诓骗风离的。我怎么可能把如此重要之物随手埋在山间,若是叫他寻找了,亦或是其他有心之人搜到了呢?
我不敢冒这个险。
所以才假作自尽,本为能顺利的携兵符脱身。
却不料,聂然出现了。
聂然拾起一枚兵符,微微蹙眉,然后看着我。
我不知何以还能笑,“看来,还是你们棋高一筹。这兵符和名册,终究还是落到了你们手上。”
聂然对上了我的目光,“你是想说,我和风离是一伙的?”
我反问,“你不要告诉我,今夜你出现在这儿,只是一个巧合。”
聂然叹了口气道:“我,一心想救公主…………”
“聂然,你鞋上的红泥是乱葬岗特有的,这表明今夜你从开始就跟踪我了……你若是想救,方才我从衣冠冢逃出来时就可以救了不是么?”我疲惫不堪,“你不是想救我,而是想要我手中的兵符吧。”
聂然神色一黯,“我和风离若是同伙,大可在公主逃出衣冠冢时便替他擒住公主!我不知公主有何计划,唯有暗中保护,方才在崖边见你悲痛欲绝,我本有心……”
我不愿再听他的话,打断道:“够了!”
他见我这般,倒真收了声,“信也好,不信也罢,他日自有定论。”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只怕我根本挨不到那一天。”
聂然闻言僵了僵,没有继续说下去,洞内一时寂静,半天,他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话:“那个时候,你也是这样想的么?”
我疑惑的抬睫。
聂然的半张剪影晦暗不明,“彼时,你身中长箭,坠入深渊,遭河浪席卷而去,可曾想到还能走到今天?此刻又如何能知不能走下去?”
这话徒然令我有些恍惚。
脑海里,忽然晃现煦方如晨曦般的面容,记忆仿佛久远,当我还是那个会因失忆而无助而耍脾气的和风时,他就常常会对我说:“傻丫头,不走下去如何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
我怔怔的看着聂然,从何时起,他的眼中已不见了独属他的冰冷与深邃,取而代之的,取而代之的是……
“不要用煦方的眼神来看我,也不要说那些煦方说过的话,”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你不是他。”
聂然一把将我拉近道:“我从没想要用任何人的眼神去看你,我想对你说的话,只是我想要说的而已,我对你做的,也只不过是我想要这样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