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的芫荽已经老的不成名堂了,望去一片轻颤着的团团粉白,不像菜田,倒像花田。
“小郑不要下,脏兮兮的搞脏了身上哟。”林双玉率先快步上了狭窄细长的一径田埂,弓腰快手揪去了一把吃不得的槐叶萍,和郑斯琦说话总是客气。
“您小心脚下。”郑斯琦看她步子飞快不加停顿,忍不住替她提心。
“不打紧不打紧。”
乔奉天蹲在田埂上,小小一只。他把裤脚往上翻折三道儿,露出雪白细瘦一截脚踝,“真想下去就记得挽裤脚,鞋脏了无所谓,裤子不好洗。”
“恩。”
第82章
桑林边有一口井,井叫玉井,在围着井眼的一圈苍灰的老石上刻着。以前人说,古时候的富贵人家,在诞下儿子之后就会在庭院附近凿一口井。乔奉天小时候听说玉井就是这么来的,可有时候又想的天马行空——放眼郎溪就这么一口,岂不是只生了一个儿子?
彼时子嗣单薄,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乔奉天蹲在一棵芫荽花边,一根主茎,纤细的众多支茎,鼻尖萦绕的全是它浓郁强烈的香气。他抬高手里的小铁锹,对准主茎的底部用力地铲下去,铁锹小半前端精准地没进土里,再向下一按木柄手,整根松绿缀白花的芫荽就完整地落进乔奉天的掌心里。
丝丝缕缕地根须上缀着星点的土粒,乔奉天一敲一掸,一手托着花蕊防着抖落,侧身把它丢进背后的藤筐里。他动作比林双玉大体要慢些,从边缘的地方拾掇起,为的是能挨郑斯琦近些,能说些话,不至等得烦闷无聊。
这样的季节,菜田里很容易招引小蜂小蝶。蜂来啜引芫荽花里近乎于无的一点儿蜜露,蝶也是普普通通的那种,光影下困倦地振翅,灰白色,停留的地方全部点触为止。郑斯琦看乔奉天突出的脊线上,停留了微小的一朵。
“看你这么熟练。”郑斯琦蹲下来,觉得好看,于是不想伸手拂开。
乔奉天手下动作不停,隔着道浅浅的沟渠看他的鼻梁,笑了一下又低下头,“你要是从小就干这个,从小学,你未必做的比我差。”
郑斯琦不信,“那教我那人得鼻子气歪,就我这动手能力上有生理障碍的人种。”
乔奉天把碎头发拨到耳后一味笑。
小铁锹下铲起的芫荽愈发的多,芫荽的气味也愈发的浓。
“开了花的还能吃么?”郑斯琦问他。
“根茎是不行了,太老了嚼不动。”随手揪了一把花蕊递进他的掌心,“芫荽花可以,凉拌能清火,味道因人而异,有的人有的人不喜欢。”
郑斯琦低头去嗅手心里的花儿,“恩,挺香的,能生吃么?”
“您还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乔奉天掸了掸手上沾上的泥土,“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不怕你就往嘴里放。”
郑斯琦没真进嘴。他看白蝴蝶又纷纷扰扰围着乔奉天的肩膀打转,翅膀上的鳞粉晶亮,难免蹭到衣上,像月光色的一道薄霜。乔奉天目光追随着蝴蝶飞行的无章法的行迹,头微微仰起,打卷儿的眼睫向上深深翘出漆黑的铅线。
林双玉衣袖高挽,摘了满满一筐的扁豆和洋柿子,提筐的小臂黝黑细瘦,施力绷出了一条薄薄的肌肉。她蹲在沟渠沿边掬了一捧引来的塘水,随手往筐里一掸,菜上登时滚上一片剔透密集的水珠。掸完就着塘水洗净了指缝,去摸口袋里那张包着钱卷的小方帕。
“恩。”乔奉天提半筐芫荽过来,跳过一道浅浅的沟壑。
林双玉把手里的一张一百往他手里一塞,侧耳小声,“去仿古街上买点儿鸡鸭鱼肉的回来,家里一点儿荤腥没有,合着不能让客人干在这儿啃草吃素吧。看着随便买,看有新鲜的鲈鱼买条鲈鱼,再带瓶子生抽带点儿小葱,啊?”
乔奉天看了她一眼,把钱从眼前推走,“我有钱。”
“啧。”林双玉响亮地咂嘴,直接上手往他换的条旧工装裤里不由分说地一塞,“你有个娘的狗屁钱你有钱!拿着走,快去快回,来筐给我剩下的我摘,洗个手,看那一手的泥点子哟。”
乔奉天转头去看郑斯琦,先点点自己,再指指前方,歪了下头——得出去一下,跟我一起么?
郑斯琦远远对他笑,朝前抬了抬下巴——去吧,等你。
乔奉天抿了下嘴,抬手比了个ok。
和林双玉独处,气氛其实不那么尴尬。林双玉不是天性拘谨放不开的人,一旦她确定了对方是安全无恶意的,熟络起来话费不了不大的功夫。
“还没问问您是干什么工作的呢?”林双玉一面笑,一面往下杵着铁锹。
“当老师。”
郑斯琦看她五官间的表情可见的一滞,做了半晌的僵持似的,过了很一会儿才继续笑起来。又仿佛不如先前自如,坦率,“哦,老师啊。”
郑斯琦一时想不通她对这个行业有什么偏见,于是又补充,“大学老师,在利大教语文。”近当代文学并不是一个完全普世的概念,怕对方听不明白,于是删繁就简简化成了“语文”。
“哦。”利大百年名校,招牌响亮,消息闭塞如郎溪,也几乎是人人耳闻。林双玉扬了下眉,不敢置信似的半直腰身,复又上下瞅了郑斯琦好几眼,且不住点头,“大学老师,大学老师,好,拔尖儿的,拔尖儿的人上人……”
说完于是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