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道:“大嫂子说哪里话,当媳妇的管家本是她本分里应做的事,可惜她身子弱了些,现在府里又都要麻烦嫂子,等过了年她好起来再慢慢来。”
尤氏就叹气,又道:“这一二年事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哥哥的意思,是请你琏嫂子过去帮忙,这不巴巴儿地派我来跟老太太要人来了么?可惜凤儿也忙得分不了身,回去还得我撑着。”
黛玉与宝钗两个就夸她,说她操劳,宝钗又道:“珍大哥哥是族长,过年时节也要劳嫂子比别个要更费心了。”
尤氏道:“可不是!如今那些人真是越发不像个样子了,一个廊下瑞兄弟病了,说要用人参,老太爷急得跟什么似的,到处派人,我们说不得也要打发一点,可惜正是年节时候,这些东西也不多,只给了二两,还不知道顶不顶用。”
宝钗道:“我那日在老太太那也见一个婆子来要人参,说是她哥子病得不行了,依稀也是一位瑞哥哥。”
尤氏道:“可不就是他么!可怜他老爷子一把年纪,为了他厚着老脸四处上门打秋风,我想也怪不容易的,寻的好参才给呢,我们大爷回来还说我给少了,逼得我再送了二两去。照我说他是个虚症,哪里经得起这样补,怕倒要不好了。”
宝钗一想那日在老太太屋里,凤姐分明不大情愿,这里尤氏又是蝎蝎螫螫的说个没完,真真所谓残羹冷炙有德色、劝君莫叩富儿门!贾母还算得怜贫恤老,贾政也念着骨肉亲情,余者代代往下,竟是不能看的了,不由心内一叹。黛玉却与宝钗想到一块去了,她倒不似宝钗那般前世今生千般情景过眼,只想这上上下下的富贵眼睛着实讨厌,贾府纵好,到底不如自己家,过些时候怎生请父亲把自己接回去住些日子才好——只舍不得宝钗。
想到宝钗,黛玉便把眼睛一溜,正见宝钗微笑着垂着眼若有所思。尤氏看不出,她可是知道宝钗的,她这分明只是面上笑容,估计与自己想到一处了。
这么一想,黛玉便觉得分外甜蜜,把头也垂了一点,从被子底下伸手去握宝钗的手。宝钗被她握住指尖,反手也握了握她,对她一笑——这回笑得真诚了许多,眼眉之间尽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黛玉被这眼看得不知怎地就红了脸,笑得越发开了,露出一口白生生糯米小牙儿,把宝钗看得一愣,忙收敛心神,尤氏兀自在道:“…一个蔷儿也是,镇日不学好,只会和他哥哥胡混,前一时在学堂和人闹了,哭到他哥哥面前,他哥哥也三不管的就和人打了一顿,说来都是自家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这么着像什么样呢!宝妹妹,你说是不是?”
宝钗慌忙道:“大嫂子说是,必然就是的。”
黛玉就又笑了,拿手指在脸上轻轻一划,对她无声地说了句:“你也有今天。”
宝钗这时才回过神,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见黛玉笑她,把手从被子底下一抽,黛玉急忙去拽没拽住,嘟着嘴大不高兴。
尤氏絮叨了一会子,起身告辞出去,黛玉见她一走,马上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来捉住宝钗的手,又撇嘴道:“她和老太太还没说够,又到咱们这里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宝钗笑道:“她平日也没个人说话,这些话又不好和老太太说的,你让她说一会子又碍着什么呢!——以后这样话不要再说了,这么多人在呢。”
黛玉把眼睃了一圈,向宝钗一挑,宝钗知道她的意思是跟前不过青雀、莺儿、紫鹃、雪雁四个,都是自己人,在她鼻子上一刮道:“谁知道外头漏出去一两句呢!反正你以后给我小心着些,刻薄劲都收在肚子里,不要着了痕迹。”
黛玉就来挠她痒道:“谁刻薄?你说谁刻薄?”
宝钗受不得她这个模样——倒不是怕痒,只是心里存了那点子心事,见不得她这又娇又俏的笑模样儿,生怕哪一日被勾得露了马脚,因此马上求饶,黛玉得意洋洋地又拉着她要来解九连环,宝钗抽空起身去外头看了看药,方回来道:“一副九连环解了多少遍了!也亏你不厌!你就是换一副也比这个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