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白一直缩在马车一角。只在去边关的路上,他已不知说过几次自己并不懂风水之学,无如罗靖置若罔闻,硬拖着他走。不过他离开常州已经将近一月,倒并未发生什么异常之事,对于师傅临终前的嘱托,倒不是那么着紧了。苏杭之地风景优美,若是没有罗靖凶神恶煞似地逼着,其实正可游玩。只是这马车里太小,他只觉罗靖身上的气势宛若有形一般四处发散出来,直将他挤到马车角落里不敢乱动。
罗靖心思自然不在书上,眼角一瞥,已经看见沈墨白倚在车厢角落里,脸上带些烦闷神色,不停地咬着自己嘴唇,将两瓣薄薄的唇咬得红红的,鲜艳欲滴。愈是阴雨天气日光晦暗,他越是如同玉雕一般微泛光彩。相较之下碧泉兄妹虽然眉眼出色,这种天气却显得面色暗沉,反不如他赏心悦目,倒也算是奇事一件。罗靖心里微微一动,道:“这里地气如何,能葬得人么?”
沈墨白正在满腹心事,被他骤然一问,倒惊了一跳,向外看了看,迟疑道:“地气是好的,草木苍翠,平和腴盛,只是有些阴丧之气……”
罗靖眉头一皱:“阴丧之气?”他多少也听说过一点风水之说,有山有水,正是好地方。此地都是些丘陵小山,山上树丰草茂一片葱翠,按说正是殡葬的宝地,怎么却会有什么阴丧之气?
沈墨白如今确是有些怕他。当日在军营之中,罗靖翻脸便要将他与北蛮战俘关押在一起,碧泉也当真将他拖过去了。那营里的战俘个个身上带伤,触鼻便是脓血腥臭之气,目之所及,全是些狰狞嘴脸,那打量他的眼光竟似是山里的饿狼一般,若不是身上都有伤旁边又有守卫不敢造次,真不知会不会扑上来将他分而食之。那一夜他紧缩在营圈一角大气都不敢出,平生头一次觉得人原来也如此可怕。倘不是朝廷的旨意迫使丁兰察退兵,还不知他要在里面被关多久。是以如今他是真不敢再逆着罗靖,有问必答。只是他委实并不懂世俗的风水之说,方才一眼看去这一带山翠而荫,绿中带黑,颇有阴丧之气,倒似个大坟场一般,这才如此回答。此时眼见罗靖又有不悦之意,当下闭口,向角落里又退了退。
罗靖冷冷盯他一眼,正要说话,马车忽然一晃,停下了。罗靖微一抬头,碧泉已经探出身子去问道:“怎么停车了?”
车夫在外答道:“前面有出殡的,小人恐撞上了晦气。”
罗靖眉头一皱,果然听到前面隐隐有吹打哭泣之声传来。掀开车帘看去,出殡队伍中竟有十余口棺材,加上跟随的亲友,迤逦有一里多路,看上去极是惊人,不由皱眉道:“怎么回事?怎会有这许多棺木?”
车夫显然对此地之事十分熟稔,顺口便道:“那是一甲出大殡。”
罗靖更是惊讶:“一甲能有多少户人家,便有如此多的棺木?难道是瘟疫?”
车夫摇头:“将军有所不知,这是修堤死的人。”
他此言一出,连沈墨白都不由倾身向前看着他道:“修堤怎会死这许多人?”
车夫摇头叹道:“将军远道而来,不知我们这里江潮的厉害。这里正是江海交汇之处,那潮头春秋之季竟有十余丈高,触石石裂,拍岸岸穿,好不厉害。因此百姓都不在此处居住。无如近来朝廷下令垦荒,各处不许有抛荒之地。这里都是从前江水淤出的地,都是好的,几任官爷要这政绩,哪个不要开垦?只是潮头厉害,垦了地也会被冲,便促着雇民伕修堤。只是这潮水也怪异,如今不论时令不论汛息,说来便来。可怜这堤哪里修得好,有时刚刚修起十里八里,潮头突然冲来,堤上的人躲不及,便被拍入水中,那是连尸首也难得找到。将军看这十余口棺木,其实多半是生时常穿的衣裳鞋袜之物,根本没有尸首。”
沈墨白听得轻叹了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摸上菩提珠,低声念颂。罗靖眉头紧紧锁着,道:“潮头便是再高,也有个汐汛,怎会全无征兆,说来便来?”
车夫悄声道:“都说这潮里有妖怪。还是老辈子的说法,道是此地近海口,海中本有孽龙,被海神逐捕,圈禁于此。这孽龙神通广大,虽是圈禁,时时犹要翻身摆尾。一个摆尾,便是一道浪,若是翻身,那浪便有丈把高。本地原有个龙神庙,也不知何年何月所建,早荒废了。想不到如今出了这般怪事,龙神庙的香火又盛了起来……”他尚未说完,罗靖已经脸色一沉:“胡说!不过是江潮,谁在此地妖言惑众!什么龙神庙,怕也是弄出来骗无知百姓香火钱的。走,去堤上看看。若是没有妖怪,我倒要去龙神庙计较计较。”
车夫一听,惊得面目改色,连连摇手:“小人可不敢。将军切莫轻涉险地。此时正值春潮,极是厉害,正不知几时能来。除了非当差不可的役夫,这时候谁敢靠近江岸?”
罗靖哼了一声,翻身跳下马车:“我倒不信,区区江潮,会如此厉害,竟然还传出了妖怪,倒要见识见识!你不去,就等在此地吧。”
碧泉碧烟也跟着跳下车:“我们随将军去。”
车夫叫苦不迭。这位将军若是出了事,他也脱不了干系,无奈之下只好道:“将军要去,小人自然为将军赶车。只是求将军在远处一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