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唐月琴走回宿舍的时候,一个恶毒的灵感便在保连心中产生了。他看到了落在树下的扁杨剌子。乡下叫“杨剌子”的蠕虫大抵有两种,一种是长在豆秸瓜叶上的,褐色,长而多毛,毒性不大;而身体扁平短小,看似无毛,有着鲜艳碧绿颜色的这种,则是人畜躲之不及的毒虫,沾上了它的毛,痛苦不可名状,可以说是遭了生物世界里的大惩罚。
保连迅速用纸头包起两个杨剌子,飞快而警觉地来到那绳衣裳前,捏着虫子在那条紫红色的内裤上乱涂乱擦,尤其在裤裆中做了重点碾捏。然后悄然退出林子,神态自然地走回了教室。
于是,当晚饭后唐月琴洗过澡顺手拿起内裤穿上时,她立时感到裤裆间有刺湿湿的感觉,便伸手去挠,麻湿针刺的感觉便蔓延开来。这时候上晚自修的铃声响了。当她硬挨着挣到教室时,巨大的疼痛已使她面如白纸,汗滴如豆了。
面对情绪亢奋的郑所长精神上的威压和逻辑机锋的步步进逼,以及办公室其他老师善意的劝告,保连做了短暂的无望的抵抗和挣扎,终于缴械投降。他站在办公室明晃晃的日光灯下面,痛哭流涕地回答问话,和盘托出。直到这时,在他混沌的潜意识里,才真正清醒地意识到他正面临着他十六年人生中第一次大溃败,而且输得那么彻底,赤条条地,一无所有。他开始悔了,可已经太迟。他开始害怕了,他知道一连串的可怕的连锁反应还在后头。他泪眼婆娑,左顾右盼,惊惶和无助毫无掩饰地写在了他的脸上。
作为一个做农村治安工作十几年的郑所长,他的工作作风和办案方式也许不那么循规蹈矩,表面看来甚至是简单粗暴和滑稽可笑的,可这些却是从农村的实际工作历练中总结出来的适合农村文化氛围和法制认知水平的土套路,原始、简单、透着农村人特有的敏感和江湖上的狡黠,在实际操作中是非常有效的。这时的他心里喜气洋洋,尽管他使劲压制着这种情绪,但已从他的眉梢眼角悄悄地溜出些端倪。他能不高兴吗,他使用了小小的心理战术就打发了那个堆墓的“外地人”,在自己师长面前为母校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大麻烦,漂漂亮亮地显示了他的城府和能力。他想不到的是居然处理得那般轻松,他原本以为一个在外流浪多年的男人总是有些老辣的江湖历练的,没想到在他面前却是如此的土崩瓦解稀松平常。他能不得意吗?声誉和传奇就是这样一点点堆垒起来的。所以在晚上的酒宴中他喝得舒心畅意,酒往胃里淌得顺顺当当。如果不是乡里还有工作要安排,他是有醉一回的打算的。后来在要回去时,他竟又意外地捕捉了一次“案机”,虽然面对的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半大小伙,但层层剥茧步步进逼地弄清了事情的真相,也使很长时间不接案的他过了一把瘾。做渔人的晒着网不打鱼,做猎人的端着枪不搂火是痛苦的,任何行当都有它的职业癖好,今天他在这个叫保连的学生身上操练了一回。对手弱了些,带来的办案喜悦却是实在的。
晚自习下了,张老师从办公室匆匆赶来截住了她的学生,正告大家不得把班上发生的这事儿传出去。作为一个女子,她深知这事的特殊性,弄得不好就会带来恶劣后果。事实上,这件事已对当事双方都带来了严重伤害,而且此事还会波及以后工作的方方面面,非常消极。
她把存扣和魏星叫到一边,悄悄地交代了几句。
匆匆地,保连的父亲进仁来了。校园里很静,只能听见电房里的马达还在“呜呜”地转动。办公室那边亮着雪白的灯光,远远望去竟有些刺眼。进仁知道他的儿子现在正在里面,站在那明晃晃的光亮下面。当存扣和另一个孩子到他家把事情简单说出来的当儿,他感到一阵天昏地转。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不敢相信。那一刹那他几乎都撑不住自己了。
老瘌疤进仁马上就赶来了。他出来时门都没有关。关门做什么。也没顾上点个马灯。点马灯做什么。什么都不重要了,他的世界一下子乌天黑地。他在黑灯瞎火的弄巷里跌跌撞撞地走,心中胀满了无边的悲哀。走上东桥的时候,他连扎进河里的心都有。一个失去老伴的男人,一个在他庄上小世界里争脸要强的男人,孩子就是他的精神支柱。孩子有了差池,他的理想大厦就坍塌了。当他一脚踏进学校大门远远看见办公室的灯光时,一股急火就冲了上来。他三步并作两步。他要去见到他的儿子。他要去救他的儿子。——哪怕豁出老脸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推开门走进办公室时,就“咚”地对着领导跪下了。
灯光照在他的头上,那几块铜钱大的瘌疤就显得格外地晃眼。
他的儿子已在一旁涕泗滂沱,拿手推他:“爸……”
他无动于衷,跪得直定定地,脸上凝固着绝望的悲戚。沉默,如一只待宰的老羊。
陆校长和几个老师见状大惊,忙上去拉他,可拉不动。他的腿曲着,拉起又跪下,拉起又跪下。
“爸——”保连抱着他爸的头失声痛哭。
坐在椅上的郑所长不耐烦了,用指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