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黑夜里雪花纷飞,说不尽的温柔飘逸。邹衍站了起来,走到窗漏前,负手欣赏着迟来的初雪,有若神仙中人。项少龙来到他旁时,邹衍雅兴大发,提议到园内的小亭赏雪。两人迎着雪絮,到了小亭处,并肩而立。邹衍长长吁出一口气,道:“这七、八天吕不韦终日扯着老夫,询问有关气运之说,又希望老夫为他先夫福地迁葬遗骸,此人野心极大,少龙小心点少好。”
项少龙打心底佩服起他来。不用说吕不韦对邹衍的千言万语,不外是想知道自己是否真命天子,而邹衍看出他只是条假龙,所以才有此警告,怕自己日后给他牵连了。邹衍又油然道:“吕不韦数次出言央我持他《吕氏春秋》的编撰,都被老夫以堂皇的藉口拒绝了,少龙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少龙知道智者正以旁敲侧击的方法点醒自己,谦虚道:“干爹请说。”
邹衍笑道:“还是第一次动唤我作干爹,会否有点不惯呢?”项少龙尴尬一笑时,邹衍续道:“吕不韦绝非肯听人说话的人,他虽看似贤下士,事实上有人都只是他的工具,好去完成心中的美梦。以《吕氏春秋》为例,他只是希望反映出个人的想法吧了。”
项少龙虽曾听李斯说过有关这给小盘参考的古代科全书的内容,但只是水过鸭背,怎都记不牢,顺口问道:“他那一套究竟行不行得通呢?”邹衍不屑道:“什么‘德治仁政’为、‘刑赏’为辅,还不是孔丘那不实际的一套。那是倒退,而非进步。只有进步,才可脱颖而出。秦国自商鞅以来,崇尚法治战功,与吕不韦这一套可说是南辕不辙,将来定会出问题,少龙小心了。”
项少龙低声道:“干爹果是高瞻远瞩,若我所料不差,吕不韦将来必出乱子,不得好死。”邹衍身子剧震,往他望来,沉声道:“原来少龙早看出了此点,老夫是白担心了。”
项少龙暗叹一声,正是因为知道未来的发展,才使自己享受不到眼前的富贵荣华,命运还是不知道的好。雪愈下愈大了。
次晨吕不韦召了他到相国府去,在书齌内接见他,劈头便道:“待会少龙和我到宫内见大王。唉!我为你推搪了十多天,差点给姬后怨死了。”接着正容道:“姬后虽对你颇有感情,但记着千万不要沾上她半根手指,否则连我都护你不住。”
项少龙苦笑道:“相国放心好了!”吕不韦点头道:“我也相信你把持得住,只因于关心,才忍不住提上一句吧!”沉吟半晌后道:“我决定了亲自出征东周,以蒙骜为副将,少龙抵达韩境时,东周应已云散烟消,正式结束了周室的统治。由这刻开始,就是群雄争霸的局面了。”顿了顿续道:“赵孝成王一死,赵国权力落入韩晶和郭开手内,政局不稳,我要重新部署策略,好把握这个机会。阳泉君授首之日,就是我大秦开展霸业之时,所以少龙定要在这之前为我稳住六国,若因灭周而惹得六国联手,对我便大大不利了。”
项少龙暗叹一声,眼前若对吕不韦不利,就等若对他不利,暂时来说他和乌家的命运,已和吕不韦挂了勾,若有祸,必受株连。假若阳泉君能成功改立成蟜,连朱姬和小盘都要没命,惟有点头答应。且再加思量,六国的统治阶层中谁不是自私自利,损人利己之辈,与他们讲仁义,只是自讨亏吃吧了。
吕不韦双目闪着锐利的精芒,思着道:“此行除了在上趟有面具掩护相貌的人外,必须全数换过新人,否则只要有一个人被辨认出来,就会给联想到你乃董马痴,徙使事情更为复杂。幸好人手方面不成问题,我会由家将里拨一批忠贞不二和剑法超凡的高手作你亲随,配以一队千人的精锐骑兵,足可应付旅途的凶险。肖月潭亦会同行为你打点。”
项少龙心中檩然,在某一角度上看,这些来自吕不韦的心腹家将,亦成了监视他的眼线。心中一动道:“吕相可否在随从名单上,加上李斯先生呢?”吕不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迟疑片刻才道:“既然少龙有此提议,便如你所请吧!好了!现在我们入宫见大王吧!”
表面虽看不出什么来,但从他略有迟疑的态度看,吕不韦其实是心中不喜。至于原因是他不喜欢李斯,还是不喜欢他项少龙自有张,就很难肯定了。
透过车窗,咸阳变成了个纯白色的美丽世界,雪花仍是永无休止地下着。第一次下雪总是教人欢喜,况且天气仍不太冷,有些小孩跑到街上来玩雪嬉戏,转入咸阳宫的大道时,更看到有群年轻的女子掷雪球为乐,什么三步不出闺门的情况,在这时代完全派不上用场。可是汉代崇儒以后,女性才被自私的男人进一步压制她们的自由。而在战国时,若论开放程度,又要数这刚摆脱了蛮夷身分的秦国最厉害。
吕不韦沉默起来,两人各有所思。项少龙忽然想到吕不韦于此时出兵,实在大有深意。风雪原为军事行动的大忌,但对付东周这等弱小的国家,却有两大好处。首先就是令人意想不到,由于有风雪掩护,可能兵临城下东周君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其次转眼隆冬,行旅绝迹,等若隔断了消息,到六国知道此事时,已是事过情迁。就算早一步风闻消息,亦惟有望雪兴叹,难施援手。
只由这策略去看,吕不韦这人是既大胆又好行险,将来反目成仇后,必须留神他这种性格,否则必吃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