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了以后,你也马上会离开吗?”爸爸问。
“学校的宿舍已经申请好了,系里说我是迟到者,得参加考试。这对我没有什么问题。”简妮说,向空中弹了一下手指。每当她有把握考满分的时候,她就这样向空中弹一下手指,那是个豪迈的动作。然后,她特地加了一句,“我没有用这里的地址,这里和我没什么关系。”
“是的。你要开始你的新生活。”爸爸说。
“我一向知道你用功,可还是没想到你的英文这么好。”爸爸说,“我听到你打电话到商学院去,很标准的美国音。就象你在上海也能说一口上海话一样。你知道有一次,下大雪,你去上学,我和你妈妈在窗上看你,你那么小,背着个,在大雪里走。我们都哭了。那时候,我们就想,一定要送你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去,你的学习那么好,年年有奖状,可是一看到你的奖状,我和你妈妈就讲,一定要送你走,不能让你埋没了。”
“你已经完美无缺地做到了。”简妮说。
“是的。”爸爸说。
“你就等着我发达的那一天吧。”简妮笑着说。
“是啊,我等着。你小时候,生病了,我背你去医院,你说,你好好背我,我将来要报答你的。我给你买上海的奶油花生吃。”爸爸说着也笑了,但笑着,声音就有点抖。
“那是小时候,许的诺太小了,现在你要什么呢,我把你和妈妈也办到美国来吧,让你们拿到美国绿卡,象美国老人一样生活。”简妮说。
“好呀。”爸爸答应,“那我们就不用在乎新疆那64元工资了。”
“还要什么?”简妮说,“总不见得要一房子的上海奶油花生吧。”
“我要一辆八个缸的德国宝马车。”爸爸抖着声音说。
简妮心头一惊,她立刻意识到,那辆撞伤爸爸的,就是这种德国汽车。她的心乒乒跳着,几乎要从嗓子里面撞出来,她说:“好吧,我给你买。我们定下了。”
范妮突然惊叫一声,在枕上醒来。她眼前的厨房消失了,格里高利。派克的金发也消失了,出现的是天花板上的灯影。淡黄色的明亮灯光正从天花板上缓缓地划过,那是楼下经过的汽车灯光。它缓缓移动,从左到右,将范妮的房间一一照亮。它让范妮一时不知道这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她的身边没有人。然后,她开始肯定,自己刚刚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在梦里,她和格里高利。派克都在厨房里,很平常,就象过去和鲁一样。格里高利。派克在梦里请她帮他剪短头发。格里高利。派克的卷发那柔软的感受还留在范妮的手指里,因为要剪短那样可爱的金发而浮起的遗憾,也还真切地留在范妮心里。在刚刚的梦里,范妮一边剪短他的头发,一边将剪刀戳向他洁白的太阳x。剪刀是那种平头的,平时范妮用来剪开信封,根本不能戳破格里高利。派克的太阳x。但范妮还是用力戳着,她的心思很分裂,一方面吃惊地想,为什么自己要杀他呢,另一方面在想,用这么把平头剪刀,怎么能杀得死他呢。这时候,格里高利。派克回过头来,望着她手里的剪刀,安静地问:“你在干什么?”范妮就是在这时候醒来的。
第六章 将你扔到外国大马路上去(23)
窗外的车开走以后,房间再次沉入夜色。范妮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出杀人的噩梦。格里高利。派克在梦里,完全就是鲁,只不过长了一张格里高利。派克的脸。范妮想起佛洛依德关于梦的书,她相信梦里的格里高利。派克就是鲁的象征。自己很恨鲁吗?范妮扪心自问,恨,还是不恨?但不能肯定。那么,爱,还是不爱?也不能肯定。也许,那就是爱恨交织的心情,所以要用一把平头剪刀去戳他的太阳x。范妮猜想。她的脑子有点木,不象以前转得那么好。她慢慢地想,也许自己此刻也是一个梦呢,等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只是躺在上海自己
房间的小床上,在纽约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自己梦里的故事。
她回想起梦中那真的象金子般闪闪发光的头发,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梦是有颜色的,就象现实生活一样的颜色。
她听到爸爸房间里有人说话的声音,是爸爸和简妮。他们在话别。他们是一对好父女。范妮能依稀想起来,简妮帮自己洗过澡,她告诉自己,鲁不会回来了,鲁不要自己了。其实,范妮早就知道了。吃药以后,范妮的脑子里不再有人跟她不停地说话,安静多了,也迟钝多了,她不知道简妮怎么会知道鲁不想跟自己好了,简妮为什么要来告诉自己:“真是多嘴啊,新疆人就是这样。”范妮说,“put her olife。”
爸爸带着范妮从新泽西的纽瓦克国际机场回上海。出境时,他们没有把入境时填写并盖了章的i…94号入境表交还给移民局的官员,他们不在乎美国政府是否认为他们没有按时离境,因为他们不会再回到纽约来了。爸爸想要留着那张表格做纪念。
从新泽西的机场回纽约的路上,简妮默默看着沿路象纽约飞奔着的高速公路上的汽车,车流在飞奔。远远的,看到蓝色的哈德逊河了。更远的地方,在闪闪发光的水面上,她看到那个小小的淡绿色的自由女神像,她高高举着自由的火炬,在入海口迎接来投奔她的人。车流在正向她飞奔而去,她也在向她飞奔而去。简妮在前进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