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妮将她的照相本和纸壳万花筒放进书桌的抽屉里,将《新英汉词典》放在台灯边,在书页上,她用钢笔按照字母的页码,标上了字母的顺序,最大部分学生用的英文字典都是这样的,方便自己查生词。包书的是1982年的日历纸,中波轮船公司印制的日历,因为上面有一半的波兰风景,所以爸爸妈妈最喜欢。当日历用完,就用它来包词典。它伴随她经历了学习英语的漫长岁月。
还有一只象砖头一样笨重的三洋牌录音机,用来练习听力,做托福和jre的听力题。那是中国开放以后,第一批进入中国市场的日本货。很长一段时间里,全家最贵重的东西。都说日本货不如德国货结实,但这个三洋单喇叭录音机却一直没有坏。跟简妮到上海,放在交大的宿舍里,再带来美国。
在书桌的台灯旁,她将爸爸妈妈的与自己的合影安置好。那是在襄阳公园里照的相,用街对面的东正教堂当背景,有种异国情调在里面。签证出来以后,妈妈帮简妮一起收拾箱子,她将这张照片选出来去放大,妈妈说:“这张照片看上去不那么土,你带这张去吧,不要让人家美国人看到,简妮家的人象劳改犯。”简妮将照片放到台灯下面,台灯罩上有一圈淡黄色的流苏,给照片带来了怀旧的气氛。看惯了美国街道上的人,简妮再看到自己熟悉的相片,蓦然发现照片里三个人身上洋溢着的拘谨,有着孩子般的单纯,让简妮感动。
简妮没想到,将自己二十多年的生活摆出来,也不过区区这几样东西。她看着它们,有些自怜。但她并不感伤,她知道自己的新生活就要开始。那新生活是这样大,象万花筒一样地装满了不可置信的东西:曼哈顿上的名牌店和钻石,飘扬着星条旗的大学,大草坪的尽头没有毛泽东站立着高举右手的雕像的长长y影,这是她刚刚路过自己大学时从车窗上看见的,阳光灿烂的蓝天下美国式的白色小教堂,门前种着一棵开满白花的大树的美国式木头小楼,这是哪部电影里的,她想不起来了,敞棚汽车里,传来汽车音响里的柔和歌声,那是维尼叔叔房间里总是与他刺鼻的松香气味混淆在一起的歌声。等等,等等。
等简妮安顿好,已经是下午了,她将自己的烧饭家什搬到楼下厨房里。她打开冰箱看了看,房东说过,四个人每人有冰箱里固定的一格,放自己的东西,他为他们在冰箱里贴上了各自的名字。四个同学里有一个是从加州来的华人,也是学经济的,房东说,那个男孩叫ray lee,是个abc。其他的都是美国人,祖先是爱尔兰人,或者是意大利人。简妮在冰箱里,看到的全是西方的食物,酸奶,r肠,奶酪,火腿,贴了ray的名字的那一格里,也放着一样的食物,一点也看不出中国人的口味。倒是别人的一格里放了一小网袋西红柿,还有一小袋白色的奶酪丸子,简妮想,那大概就是意大利出身的同学,意大利人喜欢吃西红柿。简妮在冰箱里望着同屋们的名字,只有她一个人,一看就是外国人,ray 将自己的中国姓,写成美国人的lee,让人看不出。简妮想,他一定原来是姓李的,应该写成li。
第七章 individuality(6)
简妮在柜子里找到了几只法蓝盆,许多马克杯,大小不等的碟子和盛冰激凌用的玻璃碗,还有咖啡机,甚至蜡烛台和陶做的花瓶,抽屉里哗啦哗啦的,都是刀叉,还有几双乌木做的尖头日本筷子。她想了想,捧着自己的不锈钢饭锅和碗筷回到房间,将它们与从格林威治村带来的榨菜,米,香肠和酱油用纸盒装了,放在自己书桌下面。
因为考虑到将来到唐人街没那么方便,在离开维尔芬街的时候,简妮还特意去唐人街买
了一袋米,还有一根大旺的油条,几根卤好的鸭翅膀。简妮还带来了锅和碗筷,爸爸教了她怎么做香肠饭,又方便又好吃。但简妮是不会轻易做的,因为她想,ray吃什么食物,她也吃什么食物。
简妮去买了些j蛋,生菜,吐司,黄油和酸奶,象大家放在冰箱里的东西一样,她心安理得地将它们放进冰箱里写着jenny的一格里。然后关上了冰箱的门。冰箱嗡嗡地发出响声,简妮的肚子咕咕地叫,她饿了,但是她不想再打开冰箱,吃里面的东西,她对它们没有食欲,到底是陌生的,她只想吃自己带来的那些中国口味的东西。饥肠辘辘,简妮站在厨房里犹豫着。整栋房子都静悄悄的,能听到屋顶上的木条被太阳热烈地晒过以后,热胀冷缩发出的裂帛似的声响。简妮以为大家都不在,所以她决定把留在房间里的油条,鸭翅膀拿下来吃掉。她悄悄地踩着楼梯,它们在她脚下发出的吱嘎声让她心惊r跳,路过楼梯上的小窗时,她看到对面人家的阳台上张了一面星条旗,她的眼睛还没适应蓝天下的星条旗,猛地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