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猛然回头,眼中寒光一闪,与她短暂目光相接的叶修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冲击,像有根利刺在脑中快准狠地搅了一下。孙翔惨叫一声,捧着头跪了下去。
张佳乐目瞪口呆,甫一脱离天旋地转的幻境,他人还有点蒙,反射性脱下上衣,一把罩在女孩头上,牢牢按着不让她挣脱。叶迭翻身爬起,一脚踹在他小腿迎面骨上,张佳乐疼得龇牙咧嘴,从背后抓着南方和他兜圈子。
事情发生的太快,门外众人措手不及,急性子的上脚就踹门,可门虽老旧不堪,单靠脚踹却也踹不开。叶修果断往下一蹲,黄少天踩着他的背哧溜上了墙,快手快脚翻过院墙,周泽楷紧跟在他后面,两人先后跳下地冲了过去。
张佳乐跟两小孩撕成一团,他不敢放开南方,又不敢真伤到她,十岁出头的孩子可不那么好对付,身上连挨了几下拳脚。叶迭专会使孩子间的阴招,张佳乐给他打得起了火气,只想放翻这死小孩狠揍一顿。
孙翔半天才强撑着爬了起来,黄少天从他身边冲过,卡着叶迭的腋下把人拎起。南方奋力挣扎下露出一只眼睛,黄少天猛偏过头,不料南方的目标却不是他,张佳乐眼前一花,如同失重直坠的眩晕席卷而上,立足不稳,带着南方一起摔倒。
叶迭趁机发力挣开黄少天,一只脚去挑南方头上蒙着的衣服,周泽楷嘴唇紧抿,干净利落在他后颈上一切,接住了男孩倒下的身体。
四个大人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制住两个孩子,张佳乐连中两次幻术,头痛欲裂,扶着墙想吐什么又吐不出,孙翔臂上新添的蛇咬伤也看得众人大皱眉头。南方叫了几声叶迭的名字,不闻应答,她双眼被蒙住无法视物,渐渐惊惶起来,在周泽楷臂弯中不断踢打。
黄少天正滔滔不绝地数落孙翔,闻声回头道:“那小子没事,你别怕,等你冷静点我跟你说——”
“我不听!”南方尖叫一声,“让他说话!他死了吗?你们杀了他!”
“我们没有!”黄少天说,周泽楷都快要抱不住南方了,她拼了命一样在踢腾。张佳乐摇摇晃晃走过来,他连话都不想说,指指南方又指了指地上的叶迭,意思是让她摸一下。
“你们杀了他!”
尖锐的女声回荡在山间,耳膜如针攒刺,由一声到叠音,四面八方起了浩大的回声。黄少天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像逼真的梦中世界,终于露出了难以自洽的逻辑黑洞。
“你们杀了他!”
这是现实世界中绝无可能的巨大声音,盘旋轰鸣,音波如炸弹般咆哮着犁过地面,所有人都被震倒在地。水池、白雾、竹林、幻境,乃至外界的鸟鸣、风吹、叶动、山峦,一切的一切都已消失,世界中心只剩一个小女孩的哭喊,如同毁灭的号角。
大地微微一震。
起初只是一下轻微的震动,像黄鹂轻轻摇了一下树枝,山巅的积雪大块崩落,黄少天竟然看到那些雪片闪着蓝光飞舞在空中,如倒转的银色河流,一切都是静止无声的,山岩静悄悄地开裂,亿万年时光打磨润泽的圆石闪耀着美丽的青蓝色,被从天而降的闪电劈成两半,从深黑的岩缝中坠下。大地像炉中的炭块一样发出明亮的光彩,岩浆的河流蜿蜒纵横,宛如肌肤上的条条伤痕,织成一张艳丽的火网延展到天边。
天幕在塌陷,崩落,像被火舌舔到的宣纸一角,皱缩着化作黑色的灰屑。山脚的村落升起无数个火柱,晾衣杆上搭着的万国旗般的花衣服在燃烧,井边的轱辘在燃烧,村头的大黄狗刚把逮到的田鼠在院子里摆成一串,它也在燃烧。厚厚的灰尘遮天蔽日盖下来,村子背后的青山就如神话里擎天的不周山,轰隆一声倾倒在飞扬的尘埃里。
原来这个幻境世界,依然只是围绕着一个人成形的世界啊,黄少天想。一念则生,一念则灭。
而他再一次目睹了世界的崩毁。
那种如有硬物卡在骨缝里、蠢蠢欲动要钻出的感觉再度汹涌而来,这次他放开了情绪的闸门,放任心绪在这毁灭的一刻剧烈震荡。铺天灭地的恐惧中,他闭目置自身于黑暗,全心呼唤起那无比熟悉的、能给自己带来无上安全与喜悦的、五感全封也能描画出的——
一柄光剑缓缓旋转着,剑身仿佛一滴拉长的雨滴,自剑柄滴淌而下,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和森森寒气。它自虚空中浮现,落入黄少天逐渐虚化透明的手中。
冰雨。
大地裂开,正巧将十一个人分隔成两半,黑幽幽的缝隙吹着冰冷的风,以可怕的速度扩大。山崖乌压压一片扑下来,最先泼下的是数以万吨计的积雪,升腾起的雪尘形成大块浓云,光线流动如幻。叶修注视着这壮丽的幻境湮灭的一幕,胸口忽被人狠狠一撞,扑倒在地,恰好躲过一块滚落的岩石。
世界末日的一刻,人们彼此的救助还有没有意义?
他们没有机会验证幻境中的死亡是否会影响现实,没有机会确认死亡是不是摆脱幻境的另一种方式,他们马上就要有机会。没有选择,无谓退路,事情至此反倒坦然,不如安心等待。
叶修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张新杰,他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然而双臂张开,举起,决绝的守护的姿态。
世界重又被白光笼罩。
那是千亿朵神圣之火同时炸开,那是天使之翼散射出威光。
即将崩解的世界成了悬停在半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