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机场,干冷晨风吹得杨蘅睡意尽褪,薛临歧不知从哪戴上顶阔沿帽,又接过杨蘅为数不多的行李,在一旁问:“要不要我找个黄包车,载你回去补觉?”
杨蘅皱眉道:“不用,我在飞机上可坐腻了睡够了。”
“那正好,我带你走回督军府吧,趁你还没显肚子,在太原逛一逛。”
恹恹颔首后,杨蘅便随薛临歧走动起来,穿过高挂着国父所书“首义门”匾额的城门,薛临歧想牵他的手,他甩开并道了句“我又不是小孩了,两个男人牵手像什幺话”,薛临歧道声“没事”,又来牵他,他又甩开,道“如果有人因此多看几眼,认出你是薛大督军,那可就不好办了”,薛临歧只得作罢。
比起被西方殖民者开发过的各大通商口岸,太原作为一个尚未被租界制度染指的内陆城市,更多地保留了它作为龙城的古都风貌,行走在石板铺就的街衢间,两侧尽是梁栋飞檐,青瓦砖墙,倒是与杨蘅一身保守长衫十分相配。
卖货郎挑着担走街串巷,扶脚踏车的邮递员还裹着白头巾,中原大地古老如斯,就连它的人民都透着几千年沉淀下来的质朴味道。但这里也已经有了近代化的影子,“人民官署”许是直接承用的从前的衙门,旁边又修了座西式报时钟楼,竟有种莫名的和谐;牌坊后立了座小布尔乔亚风情的三层洋楼,也不知是哪家如此时髦。
走到一座石狮前,薛临歧忽然停下了,杨蘅也跟着驻足,仰头望去,是扇颇为气派的朱漆大门,彩绘雕梁间挂着金光灿灿的匾额,高书“晋祠”二字。
“要不要进去烧香给孩子求个平安?听婆子说里面的神仙很灵。”薛临歧道。
杨蘅兴趣缺缺地应了声“随便”,薛临歧得言入内,他也跟着慢慢走进去。这里从前许是哪脉封建贵族的宗庙,如今成了平民百姓的祭拜求福之地,绝大多数中国人其实并不关心所谓的各路神仙,他们只是付出些“香火”,来寻求点自我安慰罢了。
圣母殿内,大名鼎鼎的督军毫不介意膝下“黄金”,当事人杨蘅远远立在一旁,冷眼看薛临歧在雕像前跪地默祷。
生命中另一个,也是到今日之前的唯一一个肯为他跪地祈祷的人,便是他的母亲了。
那时他十四五岁,正是叛逆爱作对的年纪,学了点新东西便觉得自己什幺都懂,愤世嫉俗,甚至痛恨母亲给了他这样一幅身子。城隍庙里,母亲跪完,让他也跪地求菩萨,他不跪,大声说这是封建迷信,不赛因斯,该推翻,惹得庙内众人侧目,道士发怒,母亲一个劲地赔礼道歉,甚至磕头,才算过去。
回家后,晚上路过房间,瞧见母亲偷偷抹泪,他发誓以后再不惹事,孝敬母亲,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约定相互理解,共扶生活。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被杨家强行接走了。
薛临歧不知什幺时候完事了,走过来,拿着根木条递给他,道:“上上签,好兆头。”
“你求的好兆头,给我做什幺。”杨蘅不肯接。
“你好了,我才能好。”薛临歧保持动作。
心中一暖,杨蘅默然接过,手垂在身体两侧,不动声色地将签条推进袖管,便似乎真地有了股神奇力量,平静了他远赴异地的戾气。
离开晋祠,瞧见街边立着十分官腔的口号,下面落着“督军兼省长薛临歧”之名,杨蘅看看石碑,眨眨眼,又看看压低了帽檐的薛临歧,感觉二者对比之下颇为有趣,不知不觉翘了唇角,心情就这样轻松起来。
再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达薛临歧的督军府了,与上海的洋楼别墅不同,督军府是个全然中式的传统府邸。
薛临歧提前电报通知了二人的归来,有人在府门口迎接,雇工已经为杨蘅清理出了薛临歧指定的一处僻静院落,薛临歧领他前去查看入住,并给他指派了几个里外帮手。
放下行李,杨蘅的养胎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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