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蓬进了冷宫,元后身边的侍卫肖鹏出来接了他,而后领着人去到元后身前。
孙蓬幼时也曾在元后膝下玩耍嬉闹,但那时他不过才二三岁,堪堪能跑能跳能说话的年纪,又哪里记得住人与事。
他跪在元后身前,得了应允抬头,看见元后的面容当即有些愣怔。
元后长着一双极美丽的凤眼,并不是那种小家碧玉似的美人,反倒浓眉大眼,睫毛纤长,嘴唇嫣红丰满,即便如今长子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她仍是看起来十分年轻。
裴家多大高个,出身裴家的元后自然也不例外。她就那样坐着,依旧能看得出身材高挑,脊背挺得很直,小腹微微收着,姿势端庄,如果不是脸色看着有些苍白,完全便还是他隐约记得的那个可以让他趴在腿上撒娇的裴姑姑的模样。
谢忱他,有三分像着他的母亲。
“这是七郎么……”元后笑着招手,“当年胖乎乎的小娃娃,一转眼就这么大了。来,让裴姑姑好好看看。”
她一开口,仍是当年裴孙两家世交时亲密无间的叫法。
孙蓬没来由鼻头一酸,见肖鹏退下,屋内伺候的宫女内侍都到了门边,这才起身走到元后身前,一撩衣摆再度跪下。
“好孩子,当初裴家流放西州时,我还记得,裴处就与你这般年纪。一晃眼有十多年过去了。如果当初没有……裴处和你阿姐的孩子怕也能追着你喊舅舅了。”
元后的眼神中透着悲凉。她口中的裴处,是裴家长子,亦是当年与孙娴有过婚约的竹马。
孙蓬知道,元后虽看着他,却必然是在回忆着裴家的每个人,他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嗯了声。
元后回过神道:“把你调到冷宫,是太后的懿旨,可七郎你要知道,这里头也有陛下的手笔。我的身边都是陛下的人,太后调你到冷宫,是为放逐你,可你到我身边,却是陛下在救你。你是个细心的好孩子,春山的事情,陛下与我都听说了。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元后的话叫孙蓬觉得有些意外。元后看出了他的惊讶,忍不住笑出声来,紧接着神情大变,背过身重重地咳嗽了;
“裴姑姑!”
孙蓬紧张地站起来就要去喊宫女。元后回身将人拉住,缓缓摇了摇头:“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晚些让原林带你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免得一不留神跑错了地方。日后你就在我身边当差,若是得空,你……就同我说说忱儿吧。”
孙蓬赶紧答应,元后这才松手,让门口候着的内侍原林过来把人带走。
原林是仪凤二年时到的冷宫,当时不过才十二三岁,一来就被安排在了元后的身边。之后这十几年,便都是他在元后身边侍奉。
孙蓬跟着原林很快将冷宫走了一遍。冷宫内住着人的宫殿都被他一一指过,孙蓬也仔细记下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完事后,原林忽然叫了声孙蓬的名字。
他回头,看着欲言又止的原林。
“娘娘有好多年没见过两位皇子了。若是可以,请孙侍卫多与娘娘说说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事。还有裴家……陛下虽处处护着娘娘,却始终不许任何人将与裴家相关的消息送入冷宫,娘娘心里想得紧时,常常会哭。这么多年过来,娘娘的眼睛其实已经哭得不大好了。”
孙蓬听了心里多少有了数,只有有些惊讶谢禹就住在宫中,竟然还能母子别理这么多年。
“三皇子自出生就被抱去了王皇后处,即便知道自己是前皇后的孩子,又哪里会被允许来冷宫探望娘娘。更何况……”原林咬咬牙,狠下心来,“奴年前曾偷偷去求过三皇子,望他能来冷宫看一眼娘娘,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好过叫娘娘苦苦想了这么多年连个衣角都见不着。可三皇子非但不肯答应,还……还将奴告到了王皇后的身前,若不是陛下及时赶到,怕是奴的这条命早就交代在凤仪宫了。”
孙蓬听到这话,吃了一惊,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原林摇头叹气,愧疚得不行:“奴知道奴犯了大错,冷宫这地方,若无应允,谁也不许进出。奴这条命死不足惜,只可惜了娘娘……”
孙蓬摇了摇头,口中应下了原林的请求。二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回到元后的宫殿前。
看着殿内身形纤瘦的元后闭着眼休息,孙蓬难过地扭开了头。
王家……造的孽太多太多了……
孙蓬到元后身边这晚是十五。
十五的月儿最是圆润。似乎因为冷宫里来了新人的关系,元后有些睡不着,执意要到殿外赏月。
原林与大宫女双叶劝了几次未能劝回,只好一人捧着热茶,一人抱着外袍随侍在侧,由着元后站在檐下仰头赏月。
这晚孙蓬自然是当差的。从旁巡逻经过后,本该轮到他回屋休息,见元后站在檐下赏月,孙蓬一声不吭地执剑守在不远处。
元后偶然回头见他就站在一旁,凤眼含笑:“七郎过来,同我说说忱儿吧。”
孙蓬恭敬行礼,往前走近一步,隐去一些重要的事情,这才将宝应四年他在景明寺内与谢忱一起生活时发生的事情,替换了个时间背景,细细说于元后听。
他说到谢忱善手谈,每每能把自负甚高,上山投宿的应考书生欺负地灰头土脸时,元后脸上浮起惊喜的笑意。
他又说偶尔有云游的僧人上山与人论经,谢忱往往都能三言两语将人说得哑口无言。
他每说一件事,都能瞧见元后藏不住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