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身份?”
这话是问随行的大理寺主簿。
装成主簿模样,手里捧着宫内所有宫女内侍名册的孙蓬躬身道:“先前发现的一人,有腰牌为证,名□□瑛,是御膳房当差的宫女。”
孙君良颔首,又问仵作:“死因为何?”
“此女生前曾遭人虐打,头颅骨可见长方形青晕,乃是受外力重击受损,有骨折,且存在淤血。身上自头颅骨起,鼻梁骨、两眼眶、两太阳穴、左臂、肋骨、胯部至尾蛆骨多出有**黑血迹,皆能证明此女死于虐打,可能……可能生前还曾遭人侵害。”
“另外几具呢?”
“这具乃是男子,只是看骨骼身量,应当是内侍出身。”
“死因如何?”
“生前遭人侵害,后压塞口鼻而死。”
一连两具尸体都是生前曾遭人侵害,俞尚书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孙君良神情也不见得多好,扭头看了眼东宫的琼楼金阁,长长叹了口气。
御史台主簿奋笔疾书,将仵作所言仔细记录在册。他忽地停笔,抬手忽的问道:“大人,这枯井可要继续挖下去?”
挖枯井的人,是工部派来的,若不是早有叮嘱,只怕这一下一块白骨,早将人吓出了好歹。可如果继续挖下去,白骨越挖越多,事情越查牵涉越大,又该如何是好。
俞尚书看了眼已经蹲在尸骨前,毫不畏惧,反而不住与仵作说着话的孙蓬,没好气地冲那御史台主簿道:“挖。挖个底朝天,仔细看看这里头究竟能拼出几具尸首来!”
主簿哑口无言,只好看向御史中丞。后者显然也生出了脾气,怒道:“为何不挖?要不是被人无意间发现,这口枯井里还不知有多少人无处瞑目!”
孙君良嘴角抿起,弯腰抓起枯井旁从底下铲上来的一把淤泥,手指搓了搓:“井要是砸不掉,就换人下去挖,挖到底为止。”
他说着回头,见俞尚书和御史台诸人皆未看向这边,拉起孙蓬便道:“此事你如何看?”
孙蓬满脑子仍是那些布满裂纹与青晕的尸骨,脸色有些难看:“东宫是何其重要的地方,又有谁这么大的胆子,往东宫的枯井里头丢死人。”
孙君良轻描淡写地说:“自然有。”
“谁?”
“东宫的主子。”
“可我曾见过他们把死人抬出东宫……”孙蓬微微握拳,“我知道,这事十有八九与他脱不了**系,但这么多……不止春瑛和小苟子,还有这么多人……他怎么敢……”
“为何不敢?”孙君良私完全不觉得冒犯,冷神道,“他是太子,东宫之主,大褚的储君,只要大皇子不还俗,三皇子被皇后养废,那就没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只是侵害几个宫女内侍,杀人灭口,如何不敢。”
“阿爹……”
“我如今唯一后悔的,是没能送你阿姐去西州,或是绞了头发做姑子,总好过迫于无奈嫁给这个畜生。”
说话间,有内侍畏畏缩缩前来通禀,说是太后处来了人,要将这些尸骨挪出东宫,以免坏了宫里的气运,冲撞龙子龙孙。
虽说有熙和帝的禁令在,无关人等不得靠近枯井,可来者是太后身边的人。刑部与大理寺自然不敢怠慢,倒是御史中丞的眉头皱了皱。
御史中丞是个骨头硬的,这些年来没少上折子参太子身边的一些属官,对于当年要前太子出家来“救治”自己的太后,更是从没好感。眼见着案情重大,太后却又横**一杠,他显然是开始打起腹稿,准备明日早朝将太后也参上一本。
“太后说了,这东宫毕竟是大褚储君的住所,如今东宫之中又有良娣奉仪怀着身孕,即便是要查案,也不该叫这些不**不净的东西冲撞了龙子龙孙。太后命杂家带人把这些腌臜物都带出宫去,几位大人可是答应?”
话是问的,可说话的内侍却一脸倨傲,更不等三司使回复,便径直手一挥,命身后跟来的侍卫上前去搬尸骨。
孙蓬几步上前,挡住侍卫,道:“陛下有令,无关人等不得靠近枯井,不得妨碍三司使查案。太后向来仁厚,如何不知陛下此举,想来是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狗奴才,假传太后懿旨,分明就是知晓井中曾埋过什么人,想要趁机破坏尸骨,致使此案无法调查!”
孙君良眉头微妙地皱起,然对于儿子的这番说辞,却丝毫没打算戳破,反而开口怒斥道:“来人,将这狗奴才压下去,送到陛下面前,就说这群狗奴才,欺上瞒下,假传太后懿旨,恐与枯井尸骨一案有关,请陛下决断!”
那内侍想来习惯了狐假虎威,哪里曾料到自己会碰到这等事,当下大喊大叫。而就在此时,有声音高声传来。
“皇上驾到——”
这一声喊仿佛给了那内侍充足的底气,孙蓬亲眼看着他挣脱自己,一个虎扑扑倒在熙和帝的身前,大喊:“陛下,奴才奉太后懿旨,搬走这些尸骨,以免冲撞太……”
他话没说话,一声“阿弥陀佛”将后头的内容彻底堵在了口中。
直到此时,孙蓬才发现,紧跟在熙和帝身后走近的人中,竟不知何时还多了几名熟悉的僧人。
而谢忱,赫然就在其中。
月白僧袍,香檀佛珠,如临世的神佛,目似月光,清正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