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惊云身披雨蓑,头戴竹笠,一副落拓的江湖浪子打扮,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人竟然会是那名声赫赫的惊云庄庄主。他踏着雨水进到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轻易就留下一地崎岖水渍。
游怀水不由看多了他两眼。
燕惊云下意识的摸摸下巴,却迥于往常的摸了个空,只摸到一片光洁的下巴。
“怎么,不待见我?”
游怀水收回视线:“只是想你怎么突然把你这宝贝胡子给剃了。”
燕惊云初出江湖时曾吃过一番年轻的亏,叫江湖里一众江湖前辈打压得很是厉害。自那以后就洗心革面,不敢再英俊潇洒fēng_liú倜傥,干脆蓄了一把虬髯,果然在道上吃得很开,称兄道弟无往不利,于是很是宝贝这把胡子。
燕惊云登时就像吞了颗臭鸡蛋。他左顾右望一阵,索性破罐子破摔,最终讪讪道:
“我回了一趟紫微山,不巧一上山就遇见了小师父在山间洗浴,直接就被她乱剑打下山来。”
再上山,自然就不敢再以旧面目上去了。
燕惊云还是归云时就是爹不疼娘不爱,师父胳膊往外拐。此刻说起来,游怀水也就懂了,看向燕惊云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
他斟酌了会言辞:“虽说师尊……”
燕惊云警觉的叫了停。
游怀水只是笑笑。
燕惊云最悚他这笑,一面心道好险,一面看着这新起的屋宇,琢磨琢磨,突然不是那么对味。
“不对啊!归尘你放着自己的别庄不待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老叶怎么就这么放你过来?”
游怀水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都是一家人了,岳父大人怎么会不让我来。”
这妥妥就已经是在划定领地了。燕惊云见他寡言廉耻得如此坦荡荡,又想起他先前去京城时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一口气上下不是,当下倒颇想抽出宝刀,好好同他比划比划。
这所谓老叶的宅子自然就是先前在叶锦溪从前在海龙台时的旧宅。年岁老旧久未修缮又因先前触动地道机关而毁了大半。游怀水便干脆差了族人在旧址上翻新再建。
游怀水玩笑开过,才敛了神色,从容解释道:“小姑姑前日初醒,现在还不大认得人,正留着别庄静养,叶师伯便留在那里看护。”
燕惊云从旁边果盘抓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咬着果肉含糊不清,哼哼道:“老叶以前就一对上夫人脑子就发昏。要不是因为你,分开这么多年归舟都能给他生孙子了,现在肯定得老老实实紧张上一阵子。”
“不过说到这里,他这同命蛊也当真邪门得很。老叶假死还生我还说他鬼把戏学得好,能法门龟息这么多年,这江湖里也不是没有先例,可游饮玉她一个丁点武功不懂的大家小姐又是怎么办到的?单靠那没两肉的肉虫子?啧,苗人的东西是真难搞。我是翻遍了庄里藏书也没搞懂这玩意到底是个什么底细!”
游怀水看着被他摆到一侧的竹筒若有所思。
许久,他斟酌道:“这大约就是此物珍奇所在。我听师弟说过一些,此蛊天生雄雌,雌依雄生,雄为雌亡。我自己琢磨了一阵,觉得这所谓同生同死,大概是指气脉相连,叶师伯身携雄蛊,又功力深厚,哪怕被追杀,迫不得已假死脱身,蛊虫汲取他的精气存活,又不晓得通过什么渠道回馈到雌蛊身上,然这才让两者一同陷入假死的状态。只不过小姑姑身体本就瘦弱,自然是比不了叶师伯的。倒有点我们天机阴阳调和的意思。”
“叶师伯当年捣鼓此物大约也不是为了这么用,只不过阴差阳错倒是救了两个人的命。”游怀水低声道:“我倒也想把这蛊在我同归舟身上种上一种。若不能生同衾同日,那也想死同穴同日。”
这样的想法,在这京城变故后愈演愈烈。
然而,这世上只有一对同命蛊。
知其可,方知其不可。游怀水幽幽叹了口气,站起身将竹筒锁进书柜暗箱,方才好整以暇转过身来。
“你到此处来,可不光是为了和我话家常的吧?”
第九十二章
燕惊云到此处来自然不是为了和游怀水话话家常。
可他这时也不答,意味深长的望了游怀水一眼。便大马金刀的在一旁椅凳坐定,提起茶壶咕噜咕噜喝完一壶茶水,方才拿衣袖一抹嘴巴,说起正事来。
“我这回上山拜访了一回掌门师祖。”
“哦?是清宴师祖?”
燕惊云点点头,肃然神色,流露出些欲言又止的意味来。
“也不知道是他神机妙算还是小师父已经认出我来。我再上山时他就已经在山门口摆了一桌茶。他对我说,你出师了。”他叹一口气,“我已有二十年不曾回去过了,都快忘了出师茶这一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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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快要,但还是未曾忘。
然而并不是不感慨的。当年的小乞儿虽是被叶缙云带回山上,可却是被清宴真人赐的名,也是由清宴真人一手教出来的。燕惊云对清宴真人的感情,自然要复杂许多。
他也是天机脉出身,当年逾期而归不至,便知道自己大约是同这紫微山缘分已尽,便也就沉下心来在江湖闯荡,心里也不敢怨恨,对这紫微门的感情却还是温情眷恋。
而这点温情,足以他不畏风雨无坚不摧了。而人本就是有了弱点,才会变得强大。
可燕惊云却也是点过即止,话锋一转,便问:“归尘,你可知当年战乱时,本朝开国太祖同祖师爷的一句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