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博衍也随他,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擦去自己身上的汗,费力的拢一拢衣襟。两个人的目光对上,就听慕博衍说:“匈奴五部皆破,乌孙总帅被俘,他们的王下令撤兵了。”
“兄长,真的结束了。”
慕博衍怕他冷,把被子拉起来,往他身上裹。低垂着头的魏弘年到那只手指纤长,瘦的微微有些露骨的手,细瘦的胳膊,这样的手怎么也不该是中兴王爷的手。收回目光,低声的说:“我想带父亲回去。”
回去?回哪?西南?京师?慕博衍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只是应:“好。”
老一辈的名将们或者战死沙场,或者身老刃断,就像那兴起的一场又一场战祸,也会一场一场的停下。江山的绚丽,却总还会有贪心的人翻云覆雨,然后又有少年身披玄甲,跨马而奔,不知天高地厚只为一腔热血的去冲锋陷阵。
这个循环,就如时间,十年过去,来的是下一个十年,百年过去,还有接着的一个百年。
魏弘不再开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结束了吗?他问自己。
匈奴五部战力失了大半,乌孙主帅更是成了阶下囚与大批战俘一起扣在了大夏境地。乌孙匈奴已经败了,不得不投降,不得不派人交涉议和。赔偿也好,割地也罢,送质入京什么都好,高堂庙宇之上的有是人出谋划策,轮不到慕博衍和魏弘去操心。
将军和王爷带着一副棺木,一路向京城而去。
北疆至京城,隔着万水千山,去的时候慕博衍觉得长路漫漫,恨不能生了双翅膀乘风一下就飞去那处战火燎烧的疆场。千里扶棺,他只想,慢点,再慢点,让魏无忌能仔细看看他护佑的这个天下,好像这样,他也就能让自己觉得魏大帅纵使陨命疆场,也是死得其所。
在慕博衍心中,魏将军盔甲下面那颗永远不低下的头颅,一如那风中猎猎招展的战旗。只是如今战旗依旧随风飞扬,将军却已不在。
京城,那座一贯繁华热闹的城在那日仿佛换了模样,城门高高挂起了白幡。皇帝领着他的百官,带着玄兵重甲立在城头,等着为他护土卫国的将军归来。
将军府早就破败,魏无忌已被封为忠武侯,旨意下达之后便寻地兴建,但等到千里送葬的队伍抵达,侯府仍旧还是没有建好。
魏无忌的后事都是皇帝钦命的,所有的事都是那么井然有序,也是那么的风光盛大。
刚回京的时候皇帝特意召了慕博衍入宫。景既明看着他,的确是瘦了些,北疆那边的事自然有的是人跟他说,但却没一字说起中兴王爷带兵护送伤病回城的事,一来知道这事的人就少,二来本来就少的那些人基本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回城的伤兵们只知道那个人地位特殊,后来又加着魏无忌伤重不治,魏弘吐血昏倒,虽说战胜了,但付出的代价还是大了些,更没有人会去究那时候领队的是谁了。而刘令他们本就是魏无忌的嫡系,魏弘三令五申让他们对这事缄口,自然是不会传出去的。他只道小王爷在外风雪兼行还要目睹战场厮杀,最后一战前匈奴反扑的时候来不及退差点就死了。皇帝说:“还是不该让你去的啊。你天生富贵,哪里需要建功立业,像凌恒跟朕说的,就希望你能一辈子平平安安地做个王爷就好了。也是朕不该了。”
慕博衍突然就觉得委屈了,眼睛都红了,却是强忍着:“是臣没出息,以为只去当个监军,没什么大事,却不知战场无情,”又伸出两只胳膊,“臣没用,跑都跑不快,要不是魏弘将军回援得及时,只怕就回不来见皇上了。还有魏帅,连他那样的人都去了……”
慕博衍的声音有些哑,听得景既明有些心疼,伸手摸着那几道伤疤,叹息道:“北疆这事虽说你做得不错,你是大了,但在朕这还是孩子,朕看着你长大的,一眼顾不到就出这么大事了。自家的孩子啊,还是要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护啊。”
慕博衍强装英勇:“臣只是想给陛下和父王争口气,不让那帮蛮子在我大夏横行。”
“你呀……”景既明想起那时候慕博衍是顺着景修宜的话出的头,两个人再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慕博衍也就告退了。
回来已有月余,魏无忌葬礼过后他便没有再出门,朝会也让他用身上的伤还没恢复要在府养伤给打发了。建安帝也随他,他也觉得这次北疆祸乱,直面疆场厮杀,估计让这孩子受了太大的刺激。
皇帝也没有猜错,刚开始的时候,每夜梦回,慕博衍都能听见凄厉的嘶喊,看到疯狂的杀戮,感受到炽热的烽火,战士们的愤怒,那满地的尸体和鲜血。然后他就惊醒过来,在寂静中记起自己身在何外,却是再也无法入睡。
姚安歌看着墨渊居的灯火常常会在半夜点起,然后红烛垂泪至天明。他也就看着那个映在窗上的影子直到又一个黎明的到来。
京生觉得王爷一回来感觉跟变了另一个人似的,没有了那种常年罩在身上,仿佛从骨血里带出来的那股子懒散气,完全就像是披在外面的一层伪装,轻轻一掀便揭了下去。那张脸,不带凌厉,可是被那似有若无的目光扫一圈,就觉得心下发慌,背脊生凉。
问平安,看他那黑深的眼圈,听他说战场厮杀的惨烈,京生想,王爷经历的看到的定然要比平安多多了,又想着,他什么都帮不上,只能希望王爷能够早日安下心来。
倒也是慢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