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又是不巧,院子里站着三四来个管事婆子,贾璐才记起,与宁府管家不同的是,荣府早上请安的时间被贾母心疼宝玉给推后了,除了几个上学的姑娘哥儿,主子里竟没几个早起的,起后王熙凤又要到贾母那儿凑趣,陪她打打叶子牌什么的,而管家婆子回话没那么一个多时辰也解决不了,这才挪到了午后,现下才午间,来的人不多,再过会陆陆续续回话的人更多了。
心中虽有悔意,竟来的这么不凑巧,但想着来了就来了,也不想白跑一趟,越过等在门外的婆子,向在与婆子说话的平儿问好。
“四姑娘怎么来了,这会子太阳虽大却不暖,这风又瑟瑟的,快先进来歇歇!”
平儿掀了门帘,引着贾璐进了屋。
贾璐边进边回道,
“平儿姐姐好,母亲要来借件物什,我午间不想睡觉,想着离上课时间还早,就领了这宗儿,不想,”
贾璐指指外面的三两个婆子,颇为不好意思得道,
“不想,凤嫂子正忙着,也不巧......”
平儿见贾璐小小年纪装个大人似的领了宗事儿来做,偏生来错时间的羞涩窘迫样,真是乐死了,抿嘴轻笑。
正说着呢,就听里面王熙凤问,“外头有谁来了?”
平儿蹲了蹲,贾璐挥手表示不在意,平儿进了里屋对自家主子说,“是四姑娘来了,说是要借一样东西!”
“还不快请人进来!”
贾璐也听到了,以为里面没人,自己径直掀了帘子就进去了,没请安呢就先说开了,
“嫂子,我那侄儿回来了,我那哥哥开心,要请些客人来......”
正说着,不想这里面却见一面色黝黑,脸上皱纹纵横,带着精明又尴尬的笑容的老妇人在小札子上坐着,旁边有一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小子站着,而那王熙凤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著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靠在锁子紧靠背上,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
贾璐也颇为尴尬,这有客人在,王熙凤就让自己进来,自己这么大大咧咧,毫无礼数地进来了,心里知道这也是王熙凤看不上这一老一小,并不把他们当回事的缘故。
一看到这一老一小,贾璐想到焦茜说了一嘴的老少寻周瑞家的的事,再看他们明显的农家装扮,就知道这是刘姥姥和他孙子板儿。
要说这世上,尊是尊,卑是卑,这两个打秋风的远的不知道哪边的亲戚,哪家正经主子会在意,且看与刘姥姥相熟的王夫人,不说露个面,连点打发银子都不曾出,让王熙凤看着办。
而王熙凤,比刘姥姥小上两个辈分,招待他们的时候,也没当个正经客人,就让自己小姑子随便进来了。
她们可以这样不在意,但贾璐不行,贾璐深知刘姥姥的品行,最是敬佩这样质朴善良又知感恩的人了,况在她心里人为大远比君尊民卑来得重要,是以见到自己的失礼被老人家看到,旁边还有个小孩儿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顿时羞红了耳朵,行动间更为有礼了。
贾璐先是向王熙凤福了福身,道,
“我倒不知二嫂子这边有客,倒是失礼了,也不知这如何称呼?”
王熙凤不是很在意得回应道,
“这是二太太和我的娘家那边之前连过宗的亲戚,你叫她刘姥姥便是了。”
贾璐听此上前一步,行了礼,问好“刘姥姥好。”
刘姥姥不敢受礼,连忙起身,偏过身子,连连道不敢不敢,伸手想拉,又恐惊了这千金小姐。
刘姥姥有些年纪了,视力不大好,之前站得远,只听这姑娘的声音比那黄鹂唱的还好听,这么一凑近来,刘姥姥偷偷打量了起来。
只见这姑娘梳着双丫头,丫髻内嵌着两朵粉色珠绢花,竟似真花,要不是刘姥姥是积年的老人家了,知道这时节不会有这样子的粉花,还不一定被它骗了去呢!绢花旁垂下两道流苏坠子,在贾璐行动间摇晃。
身上着大红的蝴蝶戏花镶银边锦缎窄袖袄,外面披着见雪白貂皮带大兜帽的半截小斗篷,下面是青绿色撒碎花外缎内棉裤子,因着出门,脚上不曾着绣花鞋,而是蹬着鹿皮内羊羔绒的小靴子。
这又是红又是绿又是白的,平常人着只觉得艳俗,偏这姑娘生的好,白嫩嫩的一张脸挂着小酒窝,刘姥姥不会说话,就觉得像是观音座下的小仙女,那过年时年画上的小童子,被鲜亮的衣裳衬得更是喜庆可人。
刘姥姥不是不知事的人,从门房的戏弄,周瑞家的暗地里的显摆,还有这**奶看似热情好说话,实则高高在上不在意,如何不知道这高门府邸对自己这小门小户打秋风的穷亲戚的看不起,刘姥姥也不生气,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他们没直接赶了自己等人去,而是鸡鸭鱼肉还吃好喝得供着,这已是极慈善的好人家了。
可这姑娘打眼一瞧,便知是这等公侯爵府里头正正经经的大家小姐名门闺秀,竟向着自己这个乡下糟老婆子行礼,内里不知怎的,除了惶恐不安,还像是寒冬腊月在这等富贵屋子里一般,像三伏天喝了冰井水一般的舒坦。
回神瞧见这板儿只知道傻不愣登的看着人姑娘,不知道回个话,忍不住掐了一把,差不多大的年纪,一个是天上的云,一个是地下的泥,真真是比都比不得,遂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这小子,就知道吃,也不知道问个好,给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