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刀扫掉的人头飞落在大街小巷,再被马蹄生生踏碎,火势烧掉了半座城池,处处皆是凄厉哀嚎之声。
叶汀策马立在街头,看着这片修罗场。
这里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被丢弃在街头,茫然无助的揉眼哭泣,手中还紧紧捏着一个不知谁缝的沙包,上面滴滴答答落着血。
火光滔天的房屋摇摇欲坠,小姑娘的哭声被四周的杀伐声淹没,却似乎又清晰传到叶汀耳中。
烧断的房梁轰然倒下,正朝那小姑娘砸去。
待叶汀反应过来,已是抽剑将那小姑娘挑上自己的马背。
小姑娘瘦弱的脊背还瑟瑟发抖,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和茫然,她呜咽哭了几声,将头埋入叶汀腰间。
叶汀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不等开口说话,小腹一瞬冰冷,他低头,小姑娘的手中握着把匕首,已没入腰腹半寸。
叶汀皱了皱眉,若是被二哥知道,只怕又要被骂了。
小姑娘没多大力气,又抖的厉害,刀口算不得多深。
叶汀也不动,低头看着她。
小姑娘泪流满面,朝他歇斯底里的喊着:“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破坏这里……你,你们都是恶鬼……”
叶汀心下叹息一声,不动声色的将刀拔出来,策马往城外而去,待出了城门后,反手拎着小丫头的后领扔下马,又将染血的匕首丢给她。
他遥遥指着黑暗的城外小道:“活命这种事,总归是要靠自己的。”
小姑娘有些怔怔看着他,咬牙捡起地上的刀,转身跌跌撞撞逃入黑暗里。
叶汀无数次想,自己为什么要杀戮。
如今想来,不过是怕有朝一日,故国土地上的孩子,要坐在敌军的马背上,声泪俱下的质问为什么。
如此而已罢……
腹部的伤隐隐有些作痛,叶汀抬手捂住,看见血从指缝流出。
疼痛愈来愈甚,就是渐有要绞碎般的苦楚直冲全身,冷汗从额头上落下,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
一声竭力压抑住的痛苦呻吟从唇畔溢出,叶汀辗转侧身,搭在肚子上的手紧了紧,半晌呛咳出一口气,睁开眼睛。
腹中绞痛比睡梦中更甚,叶汀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缓了半晌才隐隐看见半截烛火在桌案上摇摇晃晃。豆大的灯芯照不亮一张桌子,却成了眼前唯一的一处光明。
脱口呼出的白气呛入肺腑更显冷意逼人,呼吸都跟着艰难起来。
叶汀尝试着开口换人,脱口声音嘶哑无力,只得作罢,强撑起半个身子,摸索着一旁的桌案抬手拂落两只茶盏。
清脆的碎瓷声打破了夜色的冷寂,半晌才有脚步姗姗来迟。
一宫人衣袍散乱,掩唇打着哈欠慢吞吞靠近,道:“公子何事?”
叶汀捂住肚子,强忍着呻吟,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去太医署找宋御医来。”
宫人拧了拧眉头,有些不情愿道:“这大半夜的,公子什么事不能忍忍等明早再说……”
宫人话音刚落,脖颈上一凉,一枚碎瓷击落在地上。那宫人下意识的伸手一摸脖子,湿腻腻的一层血,若是瓷片划过来的时候再深上几分只怕喉咙都要被割断。
叶汀冷声道:“去。”
宫人两腿一软,讷讷应了一声,哆嗦着赶紧跑了出去。
叶汀绞紧眉头,疼的攥住身下的单薄被褥,牙齿控制不住上下磕颤。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肚子,腹中孩子翻动着,极是不安的样子。疼成这般样子,怕是要生了。
断断续续的咳嗽让他连力气都积攒不出几分,入这长门巷不过两日罢了,这些宫人却已是阳奉阴违到如此地步。
再说那宫人跑了几步,又止住脚步,有些懊恼的跺了跺脚,恨恨道:“怕你作甚,不过一废后。”说罢,扭头回了住处,琢磨着先把脖子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叶汀熬了半宿,四肢百骸都犹如灌了冰般没了知觉。唯有阵痛时起时歇,却没个头。待至天明,整个人都疼的糊涂了,昏昏沉沉间又痛的越来越紧,压不住的断断续续呻吟起来。
……
鸡鸣三遍,长门巷的宫人才起身,有些迷迷瞪瞪的出门打水,刚走至偏殿门外,就听见里面一声凄厉呻吟。
宫人一个激灵,手中的铜盆应声而落,这才有些慌张的跑去太医署。
五十八、
皇室宗祠烛火连绵一线,魏渊在宗祠皇祖牌位前跪了两日。
先帝还在世时,朝中压镇的两大朝臣,文叶辙武罗青,一个是三代帝王师,一个是封疆大元帅。
罗青年长,数十年前就辞官归乡,临走时先帝跟这位老元帅密聊整宿,第二日亲自送出城门。其地位可见一斑。
十年光阴,罗青如今更是年迈,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唯有一双眼锐利不减当年。
他跪在魏渊身侧,手持金鞭,道:“陛下,这两日反思可还足够?”
那先皇御赐金鞭,上可打昏君,下可打谗臣,即便是魏渊面对功勋老臣、先皇手谕也只有跪祠堂的份。
魏渊阖眸,道:“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