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 到底如何了?”
柳眉顾不上去计较灯姑娘言语无礼, 踏上前一步, 大声询问。
灯姑娘听见柳眉问起晴雯,眼帘微敛, 再睁时, 眼中嘲意更甚。只见她手中的帕子拢住了口,轻轻笑了一声,娇笑道:“原来姑娘是为了晴雯,不是为了我们那口子啊!”
说着,她慢慢拢下秋波, 低声道:“晴雯今儿早上咽的气——”
“不可能!”
柳眉断然道,“晴雯不是什么大病, 昨儿晚上我喂她服药之后,也已经有了起色,怎会,怎会……”
灯姑娘眼珠转转,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听见今儿早上姑娘直着脖子叫了几声娘, 然后就进气少出气多了, 不一会儿就……我的好妹妹哟!”
她的泪水说来就来, 手中的帕子改去拭泪。
“那她人现在在何处?”
灯姑娘拭泪答道:“一早就被人拉了去化人场了?”
柳眉对这个答案很疑惑, “是被什么人拉走的?”
怎么好像有人早早地就等着晴雯身故,然后将她拉走似的。
“是什么人我可不知道,”灯姑娘眼里的泪水瞬间已经没了,改为一点点狡黠的笑意。她侧着脸斜觑着柳眉, 低声道:“我只知道那为首的一人,真是俊得不得了,啧啧啧,这么多年了,在贾府,俊俏的哥儿也见了不少,却从来没过他这样的。我是恨不得自己也跟晴雯一道死了,好被他一起带了去……”
柳眉听灯姑娘说得无耻,脸腾的就红了。
灯姑娘似乎早知她会不好意思,还故意压低了声音继续:“只不过,他那张脸啊,俊虽俊,却跟个万年不化的坚冰似的,叫人一见了,就觉得冷……”
柳眉听了这话,原本已经红了的俏脸开始转为惨白,她真的开始觉得冷了。
灯姑娘冷眼看着,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也不再装了,只低低地叹了口气:“只不过看那装束打扮,那一副非富即贵的样子,像咱们这样的人,都是怎么攀都攀不上的。”
这回是真的叹息了。
柳眉听了灯姑娘的话,有些木然地迈步,从灯姑娘身边经过,径直走出多浑虫家。
外头的秋阳有些刺眼,她觉得浑身少了力气,很想靠在路边,静静地坐一坐,想一想。这时她依稀见到宋妈过来,说是宝玉相托,询问晴雯的情形。那灯姑娘也便如早先多浑虫那样,将晴雯因女儿痨病逝的话给说了。
可是柳眉还是觉得此事太过出奇,她不愿相信。
莫非,晴雯的生死,这件事便是这个世界的关键节点之一,必须要修复?
可是那灯姑娘所形容的,那样俊美,又那样冷峻的人,是谁……柳眉不敢想。
这一刻,柳眉心里空空荡荡的,如失却了方向,只信步走出去——这里是宁荣后街,她来的次数不算多,如今依稀能记得,也曾有那么一次,她像是失落了魂魄一样,在这街上木然地行走。
“娘,这些银子您收好,就当是我代姐姐孝敬您的。”一个大丫鬟打扮的女子从前面一间院落里出来,正将一个褡裢郑重塞在一名妇人手中。
那妇人听说,面上两行泪就滚滚而落,颤声道:“你姐姐……你姐姐,走了也有三年多了。”
柳眉听了这话,心里也是恻然——对于至亲而言,时光也未必就能冲淡这些痛苦。
她一抬头,却发现那大丫鬟模样的姑娘,她是认得的。
“玉钏姐姐。”
王夫人身边随侍的大丫鬟白玉钏辞别家人,忍不住低下头拭了泪,便听见身边有人唤她。
“宝二爷房里的柳眉?”玉钏与柳眉不熟,认了半天,才想起来早年间曾经因为一碗荷叶莲蓬汤与这小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是,是我!”柳眉连连点头,她措辞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向玉钏打听。
“玉钏姐姐,我知你心里不好受,只是始终有一事不明,埋在心里只是难受,想要问个清楚。”
她鼓起好大的勇气,终于开口问,“当年金钏姐姐,明明已经许了人家,眼看就要嫁了,为何她,究竟为何她还是寻了短见?”
玉钏想起前事,也觉得刺心,只是这事儿压在心头到底也久了,她觉得说出来许是会好过一些。于是玉钏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我姐姐当年许的是个乡里庄户人家,可巧的是,这家的邻居,家中有人是在哪家王府里当差的,说是熟知京里各名门大户里诸般事。听说那户人家娶的是个姓白的姑娘,又是荣府里放出来的,便将我姐姐的闲话传给了那户人家听。”
“那户人家听说,便遣了人来说,只说是聘金也不要了,只求这门亲作罢……媒人来说的时候,我姐姐就坐在帘子后头听,当下就直接掀了帘子,将聘金尽数还了回去,而后便跳了井。”
金簪子掉在井里头,不是你的,便始终都不是你的……
命数是写定的,幸福则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
柳眉听见白玉钏提及“王府”二字,总是在秋阳之下,她也觉得浑身冰冷。
安慰过几句玉钏,柳眉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不知不觉,竟又转回了多浑虫家。这时候灯姑娘正咬着帕子,面上微红,带着笑意望着柳眉。
“你……你知不知道,今儿来带晴雯去化人场的……是什么人?”
灯姑娘开口一笑,手中的帕子就朝柳眉脸上弹过来。
“亏得人家都来寻你了,你却还在这里拉着旁人东问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