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雷,落时便惊了人心,更何况还下着雨,虽近年关,皇宫中的景象却有些萧瑟,只因这大内刚死过人,一个太监,两个宫女。
雨水顺着那些金色的砖瓦,流淌,仿佛在洗涤着什么东西。
“洗不去啊,洗不去。”云阁内,那个聋哑老妇正扫着地,因下着雨,空气中湿气太重,地便一直扫不干净,老妇的脸上也满是愁容。
因为是个聋哑老妇,所以叹息时用的是手语,话却是说给那位大梁公主听,又因用得是手语,所以无法从声音中听出多少惆怅,只是那皱着的眉宇,仿佛天外层叠的乌云。
“小叔要回来了,这长安却有些不太平,连二叔也不来着宫内走动了。”一身红衣,在这惨淡阴沉的色调下放着异彩,陪衬着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几下铜钟的声响。
“也不知父皇为何变了心思,朝野上下尽是荒唐,弄得人心向背,真是讨厌。”
当面说的讨厌是撒娇,背后说的讨厌便是真的讨厌,说话时,太平公主闭着眼,飘洒的雨滴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沾染了发丝,一缕一缕,好似愁绪。
“公主殿下,小心着凉。”聋哑老妇单手持着扫帚,比划着,雨水落在她的粗布麻衫上,顷刻间失了踪迹。
“春雷不发,冬雷不藏,兵起而国伤,这冬天落雷本就不是个好兆头,更何况是在长安这种地方,哑婆婆,今日之天象为何如此怪异,难道这大梁真的要起刀兵?”没有在意那聋哑老妇的劝说,太平公主眺望着远方,只是这云阁虽高,却还是望不到城南的那座小钟山,更不可能看见,山南,那些沉积的雷云。
“应该是天下文库的那位拿起了笔。”聋哑老妇回答的很果断,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用上,伸手指了指南面,比划道:“看阵势应该只是随便给人抄些东西,用的不是那支文从。”
听闻那位又给人抄写文章,太平公主脸上的忧愁换成了懊恼,两腮微红,是俏皮的颜色,嘟起小嘴,说道:“什么,又有人去那天下文库了,讨厌,这次父皇又让谁去了,我求了他这么多次,都不应许,随便来个外人,他便同意了,真是讨厌。”
连续几个讨厌说出口,加上用真是讨厌收尾,太平公主的心情似乎稍微缓和了些,一扭头,拉起哑婆婆的手臂,摇着,撒娇,仰着脑袋,眯着眼,一副楚楚的模样。
“哑婆婆,你就带我去一次吧,以你的能耐,一定瞒住父皇的,从小你就对我最好,现在父皇这么偏心,你若再不帮我,我可就要孤苦伶仃一个人了啊。”一边说着,太平公主又拼命挤出几滴眼泪,梨花带雨,让人好不怜惜。
若是旁人,这又是撒娇又是哭闹,肯定把持不住,从了这丫头,只可惜,这次太平公主所面对的是哑婆婆,那位她从小便用同样的手段求了无数次的聋哑老妇。
轻而易举的摆脱纠缠,哑婆婆重新拿起了扫帚,垂目宁心,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般,转过身,缓缓扫着地,如同一个普通的聋哑老妇,绕着回廊,渐行渐远。
索求无果,小公主无奈的叹了口气,虽已经猜到了结局,但再次尝试后的失败多少有些令人懊恼,脚掌在地板上跺了一下,鼓起双颊,冲那个远去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愤愤地嚷嚷道:“哼,这些,那些,都太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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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无论何处,这皆是一句警世格言。
天上响着闷雷,窗外飘着雨,李决回忆起过往的时光,发现自己无论对于天地还是人事,皆无愧疚可言,于是便定了神,暗自觉得可能是那老翁做的亏心事太多,所以才会一拿起笔来,便催生出一场冬雷。
杜普是一小吏亦是一书生,但他不是那种像书生一样的官或是像官一样的书生,他只是一个纯粹的文官,纯粹的书生,自然也是一个纯粹的人,所以当他拿起笔时,便不再注意其它,而只在乎眼前那微微泛黄的书页,以及自己想要书写的内容。
虽说只是誊抄,但杜普依旧很认真,正襟危坐,腰杆笔直仿佛一把戒尺,悬腕,一手按着书页,笔尖微微颤动着,然后落笔。
有光自窗外落,那冬雷不再隐在云端,一声炸响,风疾雨骤。
当杜普那支沾着陈年老墨的羊毫轻触纸面,便有一种气势悄然而生,接着,便再也停不下来,奋笔疾书。
杜普写字的手法有些特殊,很轻巧,只是微微转着腕,手臂悬空,慢慢移动着,至上而下,顷刻间便成了一行,待到写完一页,方才将那羊毫在砚台中浸上一番,翻过书页,继续吞吐着文字。
纸间是文人的战场,看着杜普在那方框大小的书页上次诧风云,李决仿佛见着了山河壮丽,想起了那日在潼关,回首北望时的无尽云气,想起了北海,层叠的排浪在梦中清晰,顷刻间明了了,这就是书生的意气,文人的洒脱,不知不觉,便痴了。
“傻小子,矗在哪儿也不干活,白吃白喝到是逍遥,真当我这儿是朝廷开的周济府么。”大概是借着几张书页写出了意境,杜普顿笔,撩起了袖子,整了整衣领,人也仿佛年轻了几岁,一扫屋内,见着李决的痴样,便笑骂道:“我可是在为你动笔,还不自觉些,过来给我研墨。”
从未接触过文房四宝,李决大概能分清笔墨,至于如何研墨,就好像是铁匠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