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渐渐晕开,又再度聚起。
玉奴醒过来的时候,摸了摸下面是粗糙且潮湿的稻草,身上伤口的似乎有许多虫子在爬动,耳边是女人的哭声与笑声。
她以为自己死了,来到了地狱中。
清晰的痛楚提醒她,她还活着,这是人间的地狱。
牢房里昼夜亮着的豆粒大的油灯,玉奴晓得声音是她不远处黑色影子发出来的。
影子固执低头摆弄着手中的东西。
凭影子手的动作,玉奴可以判定她大概在翻花绳,那是一种互动游戏,一根绳子可以翻出许多花样。
玉奴情不自禁的挨过去,她专注的观察,似乎一下子忘记了痛楚。
女人翻好花绳会咯咯的痴笑一阵,过了一会儿,又懊恼的拆开,嘤嘤的哭。
玉奴续过那个游戏,即使是半旧的褪色的红绳,她的纤纤手指却还是和抚琴那般好看。
她把绳子翻做一只燕子的形状。
女人见终于有人配合,也冲着玉奴无声一笑,又把绳子换了一个花样接回去。
玉奴说:“你知道吗这游戏是我母亲教我的,我很喜欢玩,小时候我总缠着她玩个不休,母亲那时候告诉我,玉儿,翻花绳翻多了,天就会下雨。”
她紧紧握住那截绳子,眼泪簌簌的落下来,声音明明灭灭:“我好希望,希望今夜能下一场大雨啊!”
女人盯着玉奴的手,突然将头一抬,夺过红绳,她也许想到了自己的过去,直接将绳子绞在玉奴脖子上:“你这个坏女人,你抢奴家的红绳,你抢走奴家的夫君,你害死奴家的孩子!”
女人的手拼命的收紧,,玉奴原本受了重刑,根本抵不过她,她大概也放弃了挣扎,任由她动手。
牢门的锁头忽然一响,是方应龙来了。
他看到眼前一幕,吓得手中的灯笼都丢掉,他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去,用力将疯女人扯开,但他力气也抵不过,狠狠在女人胳膊上咬了一口。
女人吃痛的松开玉奴,方应龙张开双臂护住玉奴,身子瑟瑟发抖,眼神却无比坚定。
衙役终于赶到。
玉奴觉察到眼前的人,抱住他,像是在洪水中终于觅得一块高地,无声呜咽。
方应龙抚着她的头,不住安抚,“别怕,我在。你没事了!”
“你不是与权……你是方公子”她触电式松开他,眼里的冷漠的氤氲开了。
“陈大人他升为浙西提刑了。今日走马上任,是他让我来接你的。”
“浙西提刑”玉奴一脸茫然。
“陈大人收集到狗官的罪证,也可以证明你的清白,你自由了。”
“短短一个晚上,与权竟这样厉害”
“姑娘都入狱两天了,可不只是一个晚上陈大人真是个忍辱负重的好官,奔走不休,把狗官的罪证全部累列出,不仅还了你清白,还查出许多贪官污吏呢!从前是方某误解了他。”方应龙如实道,他、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对陈宜中欣赏与感激,z想到一处脸不禁红了,“陈大人还说,念在、粘在方某对玉奴姑娘一片深情,将姑娘送与应龙为妾……”
他说了那么多句话,可玉奴只听到时间已经过去两天。
玉奴一怔,握住方应龙的衣裳一角:“我的母亲、我母亲怎么样了他那么厉害,我的母亲一定被救出来了,是吗”
“伯母她,”方应龙咬了咬嘴唇,握住那双冰凉的手:“火势太大未能救出来,已然殡天了,姑娘节哀顺变。”
玉奴顿时如纸裁似的单薄,眼睛一直,一口血噗出来,推开方应龙,跑出去几步,很快就栽倒。
方应龙追上去,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姑娘,你同陈大人三年的感情,方某自知比不上陈大人,大人还未走远,我送你去找他……”
玉奴抓住他的手:“带我去西塍,求你,我嫁给你,妾也好,当牛做马也好,只求你,带我去西塍好不好”
·
不知是不是翻花绳真的会下雨,我只看见海蜃之内风云忽变。
闪电将天青烟雨的薄暮扯破,雷声惊的枝弹花落,满地残心。
元夜的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能烧尽的也都烧尽了。
玉奴跪在断壁残垣里,满目萧然,朱门凭栏倚楼望断路口的那缕香魂如今又归于何处了
她拘起尘土,雨水又它化为泥水,从掌缝里流失。
我晓得,任是女娲在世也不能将这灰烬拼出昔年那个着牡丹画裙的名动临安的唐安安了。
西塍的花农来来回回开辟出那片烧焦的土地,经过芳魂浇灌,或许着来年培植出最好看的牡丹。
方应龙撑起一把六十四的素色纸伞,严严实实遮在玉奴肩头,也许并没有遮全,她的脸湿了一片;也许是春衫太薄,她的肩头一直颤抖。
远远望去一黑一白身影像极了索命的黑白无常。
苍天终归是仁慈的,若玉奴活得明白,晓得陈宜中根本从没爱过她,那该是多么残忍啊!
但我低估了苍天的狠毒。
玉奴整个人都伏倒在大地上,将脸颊仅仅的贴着尘土,好似拥抱她的母亲,她握紧拳头,在土地上砸了一下又一下:“你说话啊!你不是说活得糊涂才能幸福,可是,我却再不能糊涂下去了!”
我还以为她全不明白,其实她全部明白。
天空止住了哭泣,东风搅起漫天飞花,像是粉桃梨白的纸钱。
命运早已有言在先,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
后来,方应龙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