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雪人(六)
主卧室里头静悄悄的,王汀蜷缩在被窝里头发呆。她记得当初妹妹被警察带回来的时候,她是在医院的病床上看到妹妹的。小小的人儿脸上烧得通红,嘴唇干的起壳,原本鲜润饱满的小姑娘像被抽了精血一样,彻底干瘪了。王汀学医以后,知道妹妹当时的情况是高热引起的脱水症状。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她却忍不住心惊胆战,总疑心妹妹遭遇了更多的不幸。
妹妹在医院昏睡了三天之后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在此之前,她只偶尔睁开一下眼睛,然后很快又陷入昏睡中。王汀那时候上高三,准高考生是没有寒暑假的概念的。每天晚上九点四十下晚自习,她就匆匆忙忙赶去医院。王函受到了严重的惊吓,连离家数月的父母都在她眼中变得陌生了,她只肯跟姐姐说话。
那些奔波在医院与学校之间的时光,王汀已经遗忘的差不多了。累,累到快要崩溃的累。强大的学业压力,悬在头顶的高考利剑,周围人的指指点点的奚落与嘲笑;像一张密密匝匝的网,铺天盖地而来,让她找不到一寸逃跑的出路。
小姑娘被绑架了,找回来也要承受别人怪异的眼光。更何况,落毛凤凰不如鸡,她家又破产了。不趁机踩一脚,真是对不起他们看热闹的心。
王汀平生第一次跟人打了一架,因为那个男生在她面前说妹妹的怪话。王汀一贯信奉能不动手坚决不动手,她宁可在背后报复。可那一次,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她直接打破了那个男生的脑袋,吓呆了一整个教室的学生。王汀是连架都不会跟人吵的淑女啊。
如果不是班主任及时赶到拉住了她,也许当时她真的会闹出命案来。厚厚的大字典的硬角砸在人的太阳穴上,后果不堪设想。
王汀记得班主任将她拉出教室时,同学们惊恐的眼神,仿佛她脚下踩着的是地狱的烈火一般。教育心理学硕士出身的班主任跟她说了很多话,她都始终一语不发。后来不上课的时候,班主任都喊她去办公室看书写作业,一直到她参加完高考。她记得她去学校拿高考成绩的时候,班主任曾经跟她长谈了两个多小时,让她在以后的人生中学着去放松一点。
至于那个挨了她一顿胖揍的男生,被家长发现脸上有伤,找到了学校。男生却坚持称是自己不小心被凳子绊到了,砸到了桌角。这件事才不了了之。
王汀记得妹妹在医院足足住了近一个月的院,直到过年前医生各种明示暗示他们已经帮不了王函任何忙,父母才给妹妹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等待着妹妹的是漫长的心理治疗时光。
那个时候,王函好像已经暂时休学了。她当时的情况没有办法正常上学。她出奇地恐惧书本与学校。周围人躲躲闪闪的目光跟指指点点的议论,都极大地刺激着她的神经。从小将书本当成玩具的她惊恐地挥掉了桌上的书,跑出了教室。她休学的时间一拖再拖,等到两年后她的精神状态平稳下来,她才开始复课。
王汀记得当时她从大学放假回家,给妹妹读《□□的葬礼》,里头有句话叫”起个大早赶个晚集”。王函靠在客厅的竹椅上,笑嘻嘻地跟她说:“能赶上集市买东西就好。”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回答妹妹的?王汀已经不记得了。她只来得及庆幸,妹妹人还在,她还能继续生活下去。曾经的小天才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偶尔唏嘘的对象。王家人没能够阻拦传入妹妹耳中的时候,王函就像跟听西洋镜一样好奇地瞪大眼睛,然后发出欢快的笑声,好奇地拉着姐姐的手,圆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吗?”
前尘往事对她而言,仿佛梦境一场。她痛痛快快忘了个精光。旁人的遗憾与唏嘘对她而言,全是过眼云烟。她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无拘无束地成长。
王函完全结束心理咨询,从心理医生的诊所告辞的那天,是王汀陪的妹妹。
与大人们的猜测不同,王函被找回来以后跟姐姐的关系反而更加亲密了。很多时候,她只愿意跟姐姐分享小秘密。安市与南城,数百公里的距离并不能阻隔她们之间的联系。王汀用自己打工挣到的第一笔钱给妹妹买了手机,这样,她们就能够随时听到彼此的声音。
只要放假,王汀都会回家陪妹妹。最后一次心理咨询,也是她陪着妹妹一块儿去的。王函跟护士小姐打游戏的时候,人到中年的女心理医生安慰王汀:“不用担心,王函要比你们想象中的坚强。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
所有的话被掰开了揉碎了去品味时,总能咂摸出不一样的滋味来。时隔多年再回想这一切,王汀总怀疑心理医生所说的“我帮不了她了”其实另有所指。她虽然是临床医学专业,却也要修医学心理学,她甚至还考了张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的证。如果病人刻意隐瞒或者伪装,心理医生也会束手无策。
能够决定治疗时间长短的,永远都是病人的情况转变。跟生理上的疾病可以通过各种辅助检查手段来判断不同,只有短短数百年历史的心理学治疗,治疗效果的判断更加模糊一些。
如果王函愿意,她的确可以精准地控制自己的治疗时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