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心惊,依稀知道自己正靠在一个怀抱
里,好像沉浸在一池温暖的水中,早已不比先前冰冷凛冽,因而略微松懈惶恐,轻轻
挣扎着喃声问:“你是谁?要带我去哪?”
他问完这声话,没来由安下心来,对方肢体模糊难诉难言,只得轻轻抚在他背上,沉
心静气温柔安抚,好像午后的阳光静静撒在人身上,又像春风轻轻拂去满身寒凉。湛
华不由自主长呼一口气,筋疲力尽惊魂甫定,仿佛在无边深水中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只想将自己的皮肉魂魄全部交托。他沉浸在这温暖中渐渐神智模糊,依稀察觉对方搂
住自己悄悄揉抚,一双手沿着后背抚摸到肩膀,继而轻轻覆在自己手背上,十指相扣
交缠紧握,宛如个棉布口袋挡风抵寒。他做了几百年吸食精魄的恶鬼,一直都当自己
不怕冷,这一时却想起钟二过去时常问:“冷不冷?”,不禁缩肩拱背猛打个寒噤,
果然感觉周身寒气侵骨,不由自主念出一声:“冷”。影子闻言连忙张开臂膀紧紧拥
住他,宽阔的胸膛体贴温暖,湛华枕在那人臂弯里,只听着四周一片风吹树摆草叶摇
动,自己好像浮在一片温暖的海水中,身体随波漂浮晃荡,几乎要融进浩瀚璧波里。
橙红的阳光斑驳撒下来,好像超脱苦难躲进一个新世界,他合上眼睛渐渐生出倦意,
待从头到脚惬意温暖,突然抬头定神脱口而出道:“钟二郎,你来了。我一直都在等
着你。”
此言一出口倒将湛华唬一跳,他忙伸手朝着黑影摸过去,手指穿过昏暗轻轻收拢,似
是拘过一捧浓黑的雾气,无踪无迹飘飘袅袅,漂浮在指间经久不散,哪里能拈得起分
毫。然而湛华执意念头,偎着黑影轻声道:“钟二郎,钟二郎,你带我走,我不挨这
里。”对方似是迟疑片刻,搀扶着他向前移步,湛华刚才晕头转向跑得匆忙,这时候
镇定心神才看清楚周围,却见四处枯枝败藤乱叶飘零,行过残破石路,耳边寒风啾啾
,前面现出一栋破烂废楼,颓垣断壁荒芜冷清,哪里有罗家大宅一贯的堂皇体面。他
两个迈过高高的门槛,屋里比夜晚更加昏黑,湛华瞪大眼睛也瞧不出分毫,那影子忽
然抵到他身后,推搡催促他向前迈步,湛华硬着头皮挪进黑暗里,仿佛感觉自己陷进
一潭幽深的死水,幸而身边仍靠着一团温暖,他糊里糊涂心安理得,磕磕绊绊闷头行
步,不知绕过几回弯,穿过几道门,脚底一沉忽然踩空,原是被带到一节阶梯前。那
影子小心扶着他下了搂,四周一片漆黑寂静,眼睛看不见丝毫,余下感受却越发鲜明
,湛华偏头闻着一股烟酒味,混着股尘腥中萦绕不绝,他垂下眼又喃声问:“钟二郎
?”影子缓缓拢住他的手,抚摸着指尖轻轻握一把,湛华如释重负长抒一口气,终于
知道这阴影果然是钟二。
他两个分离多日,这一时还未诉出彼此境遇,钟二郎忙不迭取出个火折子递给湛华,
星点的火光燃起来,晕亮了屋中咫尺,湛华小心摸索定睛打量,却见室内一片寥落空
荡陈设乏然,泛黄墙皮簌簌脱坠,墙角堆积着蜘蛛网,房中央摆了一口粗瓷大缸,结
实稳壮高过人腰,二人交臂方可环绕,屏息静气仔细聆听,瓷缸中似有轻微的声响细
细漏出,好像一束细流默默淌,蜿蜒盘旋一直爬到自己脚下。他猜不出钟二要带自己
看什么,耐不住好奇一步一步蹑上前去,伸头探脑往缸中端量,只见瓷缸里盘了一团
灰白的形状,不留意间似乎微微蠕动,湛华大吃一惊忙将火折子凑近了,瞪大眼睛仔
细辨识,火光映亮了瓷缸内外,里面赫然现出一个人,满面色腊黄眼神呆讷,嘴唇颤
抖若有所语,周身干枯宛如骨架,四肢被人齐根截断,仅存一截身子孤零零置于缸中
。
第80章
这东西弯弯曲曲盘在瓷缸里,好像一株日久天长干枯苍老的蘑菇,满身满脸缀上灰尘
霉斑,灰白的头发稀稀散散落在脊背,如同一丛杂乱枯草,浑浊眼睛随着魂魄死去了
,若非口鼻间尚存一丝游息,哪里还有半分活人样子。湛华举着火折子挨到缸边,依
稀辨识出这一团骨肉年岁已长,透过对方稀疏的头发,能看到头皮上存着一排模糊的
戒疤,灰暗嘴唇一张一翕若有所语,好像无数飞虫在黑暗中默默飞舞又纷纷撞在墙壁
上,日日夜夜无休无止。湛华弯腰伏在缸沿,耳朵几乎贴在对方面孔上,奈何费尽力
气也听不出丝毫声响,他满心狐疑再定睛辨识,却见老人嘴唇开阖露出暗红的口腔,
口中的舌头竟已被人割下,只剩一截黑红的肉芽梗在喉间,随着念诉微微颤动。原来
这本是位德高望重老僧人,修为高深受万般敬仰,曾经也为罗家座上贵宾,哪知如今
竟落得如此,不人不鬼生不如死,饶是这般仍不忘将菩萨谨记心中,不知疲乏长诉经
文,幸而他有口无舌难出声响,不然湛华怕早已经魂飞魄散。
刚刚才甩脱那半截黑影,这会儿又见着这般情形,湛华头皮上一阵发麻,探着手朝身
后摸索钟二郎,哪知抓摸了半晌却寻不着钟二,他连忙回头仔细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