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砺罂便无法抑制地手舞足蹈,甚至连那桀骜不驯的力量在脉络里横冲直撞、搅碎阻拦的魔气所带来的剧烈痛楚,都不值一提了。
……
沈夜恰在此时赶到。
欧阳少恭mí_yào的分量拿捏得很准,沈夜的性命随时有人觊觎,即使有结界保护,也不可以让他独自一人睡得太久。
沈夜满心牵挂少恭,来得仓促,还是首次在大敌面前如此狼狈。
他目光全部盯在矩木枝干后方,那柄嵌入地面、死气沉沉的焚寂,面上毫无表情。
他觉得自己应该痛不欲生的,可感官却变得无比迟钝,忘记了呼吸、也感受不到窒息的难过,眼前的色彩潮水般褪去、覆上一层深不见底的黑暗,砺罂似乎在说些什么,他听不清,脑海混混沌沌、一片空白,一切声音皆已远去,最后只剩单调的蜂鸣声。
仿佛置身于一个恍惚的梦境,他作为旁观者,看到一个自己跪在焚寂前无声抱剑,又看到另一个自己、游刃有余地漠然应付着砺罂的挑衅——无论哪一个,情绪都十分淡薄、毫无起伏,像是一潭冰封的死水,向其中投入石子,也只是被冰面弹开,不起丝毫波澜。
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做,仅是维持站姿便已耗尽全部力气。
时间仿佛已经定格、却又像过了很久很久,直到他听见有人轻唤,“阿夜——”
欧阳少恭的声音亦真亦幻,在脑海深处响起,与灵魂共鸣的颤动使沈夜蓦地一怔,循声望去——
“唔……啊啊啊啊啊啊——!!”砺罂撕心裂肺的嚎叫陡然变得清晰,震得耳膜都要破碎,它似乎正在遭受极大的折磨,连魔气都已无法凝聚、四散开来,便在那一刹那、欧阳少恭的气息无比强烈,又在下一秒消弭无踪。
可这一瞬间,已是足够了。
沈夜目不转睛地盯着心魔,耐心等它叫完,漠然道,“寂静之间突现异动,本座职责所在、前来查证,不过似乎并无大事,”他音色冷淡、不辨情绪,绝口不提欧阳少恭,“计划将于明日实行,本座事务繁多,不奉陪了。”
漠不关心展露得太过真切,出乎预料之举、使得砺罂一时无从开口,硬生生沉默了须臾,才讥诮道,“呵呵呵~大祭司当真是……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尽连相伴数年的恩师,也不屑一顾——”
可惜这些刻意的言辞无法动摇沈夜分毫,他步履不停,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成拳、指尖深深扣入掌心血肉,勉力压下心中激越的恨意,“那是他的选择,本座无权干涉。”
……
后来……
那一日欧阳少恭突现的一缕气息始终铭刻于心、成为沈夜的心瘾,每逢想起、总是痛楚难当又渴念非常,是以之后有段日子,他前往寂静之间变得频繁,以前是一日一次,那段时日则是一日两次、三次,总妄想着会有一天、欧阳少恭能再次出现——
可却再也未能感受到少恭的存在。
焚寂煞气每逢朔月便起暴动,奈何为了防止这些浊气过多干扰沧溟,欧阳少恭当时便将焚寂镇在与她相悖的矩木正后方,被施下禁咒的焚寂无法拔出,砺罂又时刻注视伺机寻隙,沈夜便连欲退而求次、睹焚寂以解思念之苦都做不到,只能在踏入寂静之间时远远地看上一眼。
时间久了便杂念丛生、胡思乱想,欧阳少恭真的死亡的念头白昼充斥在沈夜的脑海中、夜晚则占据他所有的梦境,不知尽头的漫长等待逼人欲狂,生死蛊尚未触发这空泛至极的事实、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除此之外束手无策,恐惧过、怨怼过、憎恨过,渐渐也麻木了。
再往后来,去寂静之间的频率终于恢复寻常。
人要继续杀、事要继续做,矩木仍得投往下界,沈夜开始整日整夜不寝不寐,疲倦郁积,无暇再过多分神去感受那些愧疚与自责,心也变得更冷更硬,杀伐更加果决、手腕愈发铁血,多年以后传来在捐毒附近找到谢衣踪迹的消息,他也只平静交待一句,“本座事务繁多,无暇亲自下界,你们继续盯着,寻隙捉拿,万不得已,能杀便杀。”
仿佛欧阳少恭消失的那一日在寂静之间剧烈的情绪波动,已彻底耗尽沈夜的七情六欲,成为最后绝响,往后再难有事能入他的眼、在他心底掀起波澜,只拼劲全力投身于拯救烈山部人的执念。
谢衣师承沈夜、算有些能耐,对付诸如风琊此类高阶祭司自是不在话下,只要沈夜并未亲自下界追杀谢衣,他便确定能有一条生路,本为好事一桩,华月却居然感到不寒而栗。
于是在欧阳少恭离开十七年后,她拧着眉、神色担忧又心疼,第一次对沈夜说,“……请尊上节哀,保重身体。”
十七年说长是长,对于寿数长久的烈山部人、也只比弹指稍久,可沈夜却觉得已经过了一生一世,与欧阳少恭携手走过的那些五光十色的温柔岁月,早在上一世了。
少恭碍于身份深居简出、流月城中鲜为人知,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人对沈夜提起他,是以此刻,“节哀?”沈夜扬眸、难得反应迟钝地盯着华月看了半晌,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他并未立即回应。
安静地垂下眼眸,不言不语地出了一会儿神,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哦,你说他啊,”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提到欧阳少恭的时候,沈夜的声音总是温煦柔和的,仿佛春日里携着阳光香息的暖风,“放心吧,他还活着。”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