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了,难得的清明让他脑子里甚至产生了“傅丹青真的生气了,他要把自己憋死”的荒谬想法。
然而让他更加想要窒息的,却是意沧浪看向自己的冰凉的眼神,那里面透着一股不再温暖的陌生,像是在看一个和自己没有关系的怪物。
他不是怪物!不要这么看着他!
“手是你砍的?”
“嗯……”
“你身上的这些伤,你找不到工具,所以砸碎了瓷器,用碎瓷片去割?”
“……”晁元辰离散的记忆渐渐组织成段,“对……我割不断,是瓷片太小了,所以我吧各种瓷器都砸了去找合适的……我让人把她丢掉,再也不要来烦我……”
“……”意沧浪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你说的对,她再也不能来烦你了。”
晁元辰哆嗦了一下,视线看了看那个时不时抽搐一下的人,再看看意沧浪,忽然发现自己喉咙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自己做的!自己伤的人!那自己以前像老皇帝那样动辄说的廷杖呢?受了廷杖的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直到现在晁元辰觉得后悔了,只是意沧浪的一个眼神,就让他觉得自己心脏上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似的呼吸困难。“我错了,傅丹青也不会再理我。”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就让晁元辰惊慌失措了。
“对不起,我错了!丹青我错了!我不该割她的手,我、我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让她别再来烦我了,呜哇——我再也不这样了!”
意沧浪看着小太子涕泪横流的可怜模样,整个人像是八爪鱼一样缠在自己身上,都不管自己的衣摆上还沾着那些被他吐出来的秽物就死死地抱着自己,一副死也不撒手的模样。
半响,意沧浪吐出一口浊气,问道:“你为什么道歉。你说过的,你从来不会后悔,你忘记了吗?”
“还是说仅仅是因为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我,所以你道歉了。”
第98章朝争之暴君身后的男人(9)
晁元辰,现年十四岁,现任晁氏王朝储君,从来无法无天随心所欲的他终于遇到了人生中的最大危机。
不是傅丹青不理他了。
而是他发现,自己曾经活在一个荒谬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一夕之间,发现自己一直以为的无可争辩的世界观被颠覆更能让人崩溃。
他是储君,他想要的东西就能得到,这理所当然。
可傅丹青说,不是,世上的所有人要得到都要有付出,无论付出的是货真价实的物品,劳动或者脑力谋划。
他是君,是晁氏王朝唯二的君者,生来与众生不同,可以随意决定一个奴婢的生死。老皇帝折腾死了那么多人,整天一不顺心就把下人拖出去打死,奴婢的性命就是这样轻贱的,可以被他们随意摆弄。
可傅丹青说,不是,剥除了那层身份的外衣,君也好,臣也好,百姓也好,奴婢也好,都是人,在自然天地眼中皆不过是百年性命的刍狗,就跟人眼中的蝼蚁一般无二。他看到人倒在那里断肢残血,奄奄一息,他就会觉得恶心,会难受,这份不适来自于感同身受,来自与恻隐之心。而君者一切的优越,来自于臣民,倘若有一日臣民意识到他们不再需要屠戮自己的帝君,那么他这个君便会轻易消失在天地之间。
他讨厌老皇帝,厌恶这个身上流着跟自己差不多血液的肮脏男人,这个男人的一切都让自己感到厌恶,无论是从他癫狂的举止还是放肆的傲慢。
可傅丹青说,他在老皇帝身边长大,体内流着老皇帝的血,受着老皇帝安排的教育,看着老皇帝的一举一动,他正在变得与老皇帝一模一样。
……
“我该怎么办……”长谈之后,晁元辰沙哑着嗓子问面前的男人。他像是一个漂浮在海中的男人,紧紧地抱着一块浮木,刚好又在浮木的方向上看到了一点模糊的灯光。
“你该怎么办,取决于你想怎么办。”这已经是意沧浪默默将晁元辰又抱回宫殿之后了,弄脏的外袍被他脱下来随意的丢在一边,小太子就像每一个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褪去幼稚的狡黠与乖戾,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茫然和无助。
而意沧浪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人抱入自己圈出的一片温暖当中,告诉他:“晁元辰,这恐怕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喊你的名字。我不是你,我不知道你要什么,你能做到什么,我能做的只是教你如何去获得你想要的东西。顶多顶多,跟你说我的世界,但你的世界是什么颜色,这取决你,你才是那个手拿画笔的人。即使是现在,我说的这些也只是我的世界,这些在我看来是错的,但对你来说,这是对是错,要由你自己来决定。”
晁元辰怔怔地看他:“我做错了,不是因为你告诉我做错了,不是因为你生气,而是因为……”晁元辰想了很久,“就在我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我知道我错了。”
“嗯。”
“我不知道,拖出去斩了,廷杖,扒皮抽筋,贬入永巷……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也不会关心。从小到大我看到的,就是当我说用这些来威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给我要的。”
晁元辰睁大了眼,可是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还是流了下来:“原来我说的话,会有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我自己从来没想过去看!”他紧紧地睁大眼,甚至开始无意识地去抠自己身上还没有收口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