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确定死亡后,易非给陈丹去了电话。陈丹只说知道了。易非三个人相继回去的时候,陈丹也闭门不见。第二天午饭时易非抽空回去,陈丹正独自吃饭。
“回来了呀?”陈丹语气平静如常。
易非一直想起小时候,陈丹是那样怯懦,易非自觉应该保护她,好像她们母女颠倒过来。从易近山昏迷起,易非一直很担心到这一天母亲会承受不了。这时候易非看陈丹气色还好,一切同往日似乎没什么区别,多少放心一些。
就算没有胃口,也坐下来。阿姨马上给易非添碗筷。
“不用专程跑一趟。有保姆,还能少了我吃喝?”陈丹打量易非,叹息道,“那边事情多吧。委屈你了。”
易非摇头。拿起筷子,勉强吞咽着,食不知味,眼泪忽地坠落。
陈丹看在眼里,心里一颤。犹豫着,易非已迅速地抹去泪水。
“您好就好。”
易非越是后悔自己原本是为了安慰母亲才回来,应当克制住感情,越感到不能自已。
在灵堂前好像与仪式融为一体,头脑不可思议的僵硬冷酷,回到家里望到母亲,望到一切似如从前,这几日翻腾出的破碎记忆陡然发酵。
易非全身无法控制地颤抖,无声无息地,泪水夺眶而出。
陈丹走过来,轻抚易非的背。易非扑住陈丹。温暖而宽厚的怀抱,有莫名抚慰人心的力量。易非感到麻木的身体逐渐苏醒,但更贪恋不舍。
易非坐起来,陈丹眼眶已经红了,易非感到很愧疚,反过来安慰陈丹。母女相拥着,各自擦干眼泪。
晚上再没有什么来客的时候。陈丹过来灵堂。易非原以为她并不会过来了。
陈丹格外精心地梳妆,穿着已稍显不合身的黑色长裙,丝袜和长靴,头发服帖地挽起。
依礼陈丹上香鞠躬,易然姐弟三人叩拜。陈丹痴痴站在香桌前望着易近山的黑白照。
樊云叫剩下几个人上楼,也跟着上去了。
“妈……你看看他吧。”易非轻语。易然同易非把玻璃罩打开。
陈丹攥着颤抖的手,停了良久才靠过去。易非望着陈丹缓慢地揭开寿被,再向下,揭开到腰间。陈丹抚摸易近山的眉眼,触到的瞬间,像有种魔力,动作忽然变得轻柔坚定。惨白枯瘦的面孔,厚重的妆容,僵硬寒冷的肌肤,在眼前似通通不见。只不过抚摸熟睡的情人。
陈丹握着易近山的手良久,又轻抚他遍布针眼的手背。
抓着,抓不住的。逝去的,永远不可能消散的。
陈丹几乎晕厥。易然在后面架住她。她仍不肯放手离开。
☆、死道友不死贫道
第三日人最多。市里一些大小领导,同行,公司下属……还有易然姐弟的同学朋友一干人等。
每来一波人,家属叩首答礼。少不了要说上几句。脸和名字都是生的,陌生的旧人,叫樊云记起一些琐碎片段。
齐磊上午又来了一阵,不时站过来易非身边。樊云瞧着两个人同来客招呼,心里面像又架起一支队伍,锣鼓糟乱地震着,不成节拍。
一半是实的,另一半虚着。渐渐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午饭时间后,齐磊有事离开。眼看着人又要多起来,樊云仍没有去吃饭的意思。易非从楼上下来,看她落寞地跪坐着,叫她上楼。
樊云从江于流那里又要了一包烟。从临时支的餐桌旁径直过去,站在背阴一面阳台。
易非也取了一支,樊云给她点燃。易非吸了一口,经不住咳嗽起来。
樊云望了望她。
“你歇一会儿吧。”易非嗓子有些沙哑。
樊云点头。隔了半晌才说,“没事。”
“就是人多。”樊云像抱歉一样轻挑嘴角。
这几天里两个人几乎没有单独相处。互相知道各自的悲伤,也知道两个人的悲伤并不完全相同。遥遥望着,生出一点安慰,又被人潮冲淡。
“听说吴振明趁火打劫?”樊云忽然开口。
易家遭遇变故,吴振明从前与易近山称兄道弟,而今尸骨未寒,他却在这个时候暗中向几户大的买家大量出货。过年以来易非忙于应付父亲病情急转直下引发的种种状况,还没顾上让吴振明提价。吴振明原料尚且没有谈妥,库存急着兜售一空,吃里扒外,从中牟利。
易非面色不善,“挑的好时机。先由他去吧。”
“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你知道他以前是缉毒的。”易非露出轻蔑之色,“做过鬼的,一辈子都是鬼。”
樊云愣了一刻。古人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其实又几人当真可以信过?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樊云掸了掸烟灰,作不经意道。
“嗯?”
“大学第一年,学费要报道当天交,我凑不到。当时说申请了贷款,是骗你的。要开一个证明,爸……他让我没有办成。后来我去找了吴振明。”
樊云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件事,易非有不好的直觉。
“我听说过,爸说五叔给了你六千块。”
从前竟然没有想过,或者是根本回避去想。这一笔钱她到底付出过什么代价?
“他知道?……”樊云吸了一口气。人死如灯灭,樊云已不想在与父亲的情感天平上,再添加什么。
樊云沉默下来。找烟灰缸压熄烟头,不愿意再讲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
樊云看着易非,因父亲逝世而憔悴,眼睛稍显红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