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看他的眼神开始变化,表情严肃,虽然声音依然平和,“适可而止啊。你是不是认为没有了处分就可以胡来?”
“不是的队长。”成才有些紧张,要表达清楚很艰难,“我回来的时候也会知道的,但我想现在就问清楚,没有答案我不能离开这里去执行任务。这不只是您的事情,也是我的。”
袁朗皱眉,“成才,你想说什么?”
成才咽下口唾液,直视对方,“我认为,您给我这个任务,目的只是让我避开调查小组。”
他注视袁朗的表情,但瞧不出端倪,或许是藏得太深,或许他又一次猜错了。
袁朗似乎只是被提起了兴趣,“为什么我会这么做?”
“因为,”会是他想的那个原因吗,成才不敢去怀疑,再怀疑他大概就真的会错过什么,“总要有人负责。但您不打算让我负这个责。”
空气安静得仿佛凝固,成才觉得自己很傻,但他好像突然不在乎在这个人面前犯傻,再丢脸的事情都被对方见识过了。如果他现在所想没错,那么有些东西就一直错了,不只是那一枪,他要反省的,也不光是那一枪。
袁朗也没回答,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慢点了一支烟,还伸到成才面前,“要不要?”
成才摇头,他就收回去深深吸了一口。
“累死了。”袁朗说,他再次坐到桌子上,背脊微弯,“几天都没怎么睡。”
灰色的烟气腾腾上升,迷迷离离,他有些不甘心的看了成才一眼。“怎么突然脑子就灵光了啊。”
这算是一个放弃般的默认。或许到了这个地步袁朗已经不用再费力去误导什么。疲惫的表情里看不出是挫败还是欣慰。
于是假设得到了证实,但成才反而懵了。他的队长好像突然不是他一直认为的那样。他的自我怀疑,他的患得患失,他一直努力证明所换回的结果……他开的那一枪。这一切都是错误。
为什么。
他突然不敢去想这个答案。
“行了,要问的都完了,去准备吧。”袁朗挥挥手,烟灰落在桌面上,他直接把剩下的灭在烟灰缸里,“我也要睡了。”
但成才不肯放过他,也不肯放过自己,“我开的那一枪,谁要负责?”
袁朗有点头疼,“这不是你该管的。”
“是你吗队长?”
是他让武警大队没有上报,把一切责任都揽在身上,承担本该由他承担的记过?
成才依然是不知所措。为什么?
“别一副欠了我二十万的样子,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啊。”袁朗笑笑,“就问几个问题,例行公事。”
“可你在阻止我参与。”
袁朗叹口气,慢慢说,“你很清楚为什么,半个月后我也可以告诉你,但现在追究这个有意义吗?一个士官和一个中校,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区别。”
他知道,他只是想听袁朗亲口说出来,确认这些来加深他的迷茫和困惑,这个人在他心中的样子,那些他需要反省的矛盾。
他突然就想起很多事,敬连长的那杯酒,松开了伍六一的胳膊,从废弃工厂的下水道逃离……
成才一点点鼓起勇气,很艰难地说,“但我应该负责。”
好一阵子没有人说话,袁朗坐在桌沿,成才站在他面前几米开外,昏黄的灯光恰好照出两个人的正面,清晰又模糊。
袁朗在等成才冷静。这是他一直避免出现的结果,他突然有点想念那个总是一声不吭执行任务的成才,虽然也会让他无处下手。成才很聪明,比他想象的更敏感,愤怒和疑惑并不能阻止他寻找真相。这个晚上他失算了,或许该直接把这南瓜扔到直升机上往原始森林里一丢,一切落定后再接回来。本来只打算让对方正视反省,结果连带自己都被剖析了一遍,真是该死的心软。
“你应该对自己负责。”现在的袁朗似乎恢复了精神,慢慢说道,“恐惧并不是错误,成才。你在不应该的时刻开枪击毙了一个人,我已经给了你处罚,但我不希望用制度规章,或者一个罪犯,去换一个难得的狙击手。”
成才张口,但袁朗抬手止住,接着说,“而且,我想我是应该负责的。你说过吧,我和他有些像。”
成才立刻否认,“我胡说的。”
“你知道不完全是。我一直认为你没有放下那次考核,是我亲口把你赶出去的,我很清楚那给你留下了什么。直到刚才,你可以回想一下。”袁朗的笑容尖锐,“从进门到现在,你暗自腹诽了我几次?怀疑了我几次?”
好一阵子成才只能沉默,最后他低声说,“对不起,队长。”
“我接受。而且这不只是你的问题,也有我的。”袁朗的声音渐缓,“这几天我在想,如果你能得到再多一点信任和支持,或许你的心会安一些,那种恐惧会少一些,你的手也就能更稳。或许,就不会开那一枪。”
这不是成才第一次在这个人面前哑口无言。袁朗所说的对于他像错过无数次的宝贵,此刻回头,一切都在那里,信任,依托,生与死,情感和羁绊。
他所认为的袁朗对他的不肯定与不信任,从另一个角度,其实只是他对袁朗的那些潜在的负面记忆。
他希望能被对方以新的眼光看待,但自己却没有做到这一点。
“我错了。”成才重复,心里有点发凉又有点温暖,前者是因为自己,后者是因为对方,他仍然坚持,“这是我的错,我应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