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包?”
那边马上回复了:“我是阮悠游。你没事吧?我听说你要做手术?”
江浩然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他妈回家歇着了,眼下就他自己待在病房。一如往常那样,住院部楼下有病人在走动,在咳嗽,楼道里响起了护士们轻缓的交谈声,还有病床被拉来拉去的车轮的滚动声,像是粉笔擦过了黑板那般尖锐得刺耳。医院的夜晚总是既安全又不安全,空气中似是有不安的味道,又像是医护人员们在疑神疑鬼。江浩然打开了电视,本地电视台在放铁齿铜牙纪晓岚,他看了半集,手机铃声响的时候正赶上广告,他差点儿忽略了,电视上,老头老太齐声唱:今年过节送什么,送礼还送脑白金。
“喂?”阮悠游先出声:“你怎么不回我短信?”
“你不是在美国?”江浩然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嗓音,身子骨也稍稍挪了个位置,挺着腰:“我没收到你短信。刚那条是你发的?”
“对啊。我不在美国。你猜我在哪儿?”
“你回来了?”
“呵呵……”阮悠游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卖关子:“嗯。想你了嘛。”
五分钟后,阮悠游敲响了707号病房的门,江浩然说:“进来。”
“没别人在吧?”阮悠游露出一个头,好奇地打量着黑漆漆的室内。
“没别人。”江浩然背靠着床板,让他随便坐,角落里有开水壶,想喝茶自己倒。
“你喝吗?”阮悠游问,江浩然看着他,不像大部分人在冬天时看上去那样沉重而累赘,阮悠游套着一件鲜亮的红色毛衣,头发也剪短了一些,露出光滑而纤长的颈部,估计是冻得够呛,他一进门就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看向江浩然的眼神却比之前又要成熟了许多。
阮悠游点亮了一盏床头灯,窗外的树影斑驳,在江浩然那张瘦削了的脸庞上刮荡着,沉黯的灯光烘托着他的五官,使他在憔悴之余更添了一层忧郁,还有一种并非装腔作势的冷。
“你怎么又回来了?美国待不下去?”江浩然边换台边问。
“……”阮悠游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地吐出一口热气儿:“我们在一起吧。我听说你男朋友已经休学了?你们应该真分了吧?”
江浩然停下了换台的动作,付纯他妈的已经跑路了的事实再一次惹怒了他,阮悠游所谓的在一起更像是在捣乱:“你大老远跑回来,就是来说这个?”
据后来阮悠游同学自己回忆,那天他已将自己毕生的勇气倾巢而出,假如江浩然拒绝他的话……他想象不出来自己会怎么样。他没想过自己会失败,哪怕想一下都会使他饱胀的勇气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一般轰鸣爆炸流失。
“看着我。”阮悠游坐在床边,很执着地望着江浩然。电视机屏幕绽放出一团浅蓝色的光,抑或是雾,包裹着阮悠游的侧脸。就这么坚持着,一直到江浩然不得不也看着他,彼此的眼神相触,呼吸相闻,他有些激动地将自己的嘴唇凑上前,就快要接近时,被江浩然直接推到了一边:“你发什么疯?”
“我没有发疯。我是认真的。”阮悠游难过地说,鼓起勇气再次抬起头。
“认真又怎么样。”江浩然闭上了眼,喃喃道:“我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认真两个字。”
“你怎么了?”阮悠游注视着他那张不修边幅的脸庞:“为什么……”
江浩然摇了摇头:“别问了。我和他算是玩完了,可我和你也不可能,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对恋爱没兴趣。”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你回来你妈知道?”
“不知道。我瞒着她的。而且……”阮悠游不说话了,他悄悄地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江浩然,台词在嘴边酝酿着,就是无法一吐为快。
在数次与江浩然的接触中,阮悠游敏感地意识到自己喜爱这个人,渴望接近他,去了美国后,也许是距离的原因,他发现这种喜爱和渴望比他原本以为的更强烈,无数次他想要给江浩然打电话,可是他又不敢,他怕自己不小心吐露出了心声,而江浩然和付纯又和好了,那他算什么呢。
诚然美国的空气更自由,氛围更宽松,他也尽力接触新的人,新的事,新的物,产生一些新的感受,可一个个独自面对自己的深夜,他想的还是江浩然,江浩然在做什么,吃了什么,喜欢喝什么饮料,有没有爱好的音乐,电影,会不会偶尔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不安和不自信。他见过江浩然高高在上的那一面,也见过江浩然看着自己时想控制又想放纵的那一面,他轻轻碰到了热的那一头,也已经尝到了冷……
校园内有个大湖泊,阮悠游常常一个人去散步,当水边的月色照耀着他,他看见自己在月下的影子,疯狂思念着在地球另一边的江浩然,简直无可救药了。
所以当阮悠游发现自己可能有机会的时候,好像回国就是他唯一的选择了。在飞机脱离重力的那一刹那,他也彻底摆脱了长久以来困扰他的枷锁,意识到这的的确确是他想做的,再一次背叛了亲人,也不要美国的新事物了,恋爱吧,他要去恋爱了。
在阮悠游轻拢慢捻抹复挑的盘问下,江浩然时不时地沉默,时不时地发火,被问到关键处,抓一个茶杯摔打在阮悠游的身上,没想到阮悠游比蔡鹏飞还不讲情面,还他妈的自以为是,江浩然最后怒吼道:“你想怎么样?老子把你踢出去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