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个孩子,家人不在身边的孩子。要说不对,突然闯进她的世界的他们也并非全然无辜。
有着上一次的经验,黄少天轻而易举地和她混熟了,由于介入得早,南方没有独自上山回到山洞,几个孩子的跟踪事件也没有发生。这回她那种小动物般竖起毛的警惕心似乎低了些,甚至不介意和他提到叶迭,大大方方展露自己的能力,在狗尾巴草尖上凭空幻化了一只萤火虫。当真的萤火虫开始在草丛中一亮一亮,井口的轱辘声由密集变得稀疏,她说的话已经比“上一次”的总和还要多了。
“其实我没那么想和他们玩,可能以前想吧……玩得开心反而会想跑走……除了小叶子我没有特别想一块玩的,有时我连小叶子都不想理。他就是从外面来的,只是在这里住上一阵,我知道他有一天会走……有时候我想一个人偷偷溜到外面找师父,有时候又不太想,有时候我什么都不在乎。”
“既然这块石头跟幻境里的一模一样,眼睛能看见,镜子照却无法显示,说明它是个门户的几率很高……我记得那孩子的手势顺序,我去试试。”张佳乐说,收起了举在白石前的圆镜。小小的梳妆镜背后印着粉红的史努比图案,与他苍白严肃的神气有点违和。
“你闪一边去,”叶修不客气地挤开他,“瞎凑什么热闹,等我确定我能打开这里再说。”
重又回到那条改变他们命运的神秘甬道,八个人面对白石上微微凹陷的手印,沉默地围成一圈。一开始是忌惮,畏惧,排斥接近这里,叶修出事后更加五味杂陈,后来又忍不住怀着微薄的希冀,期盼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也能将一切导向结束。
所有人都很累了。如果说事情发生的最初,大家多少有些积极向上的斗志,随着体力与意志力的一再消耗,濒于枯竭,那种发乎生命本源的不甘也越来越淡。
不是认输,无关放弃,就只是……麻木。
李轩感到叶修的手在掌心翻过来,安慰地握了一下,然后放开,站到了白石前开始凭记忆比划“密码”。他用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分不出哪只手的体温更冰冷些。
“假如幻境真的是记忆,”喻文州轻轻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密码’要是还不变……说明了什么?”
那个诱导他们十二个人进洞的存在,又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呢?
没人接话,四周静得可怕。几乎在话尾的余音消散的同时,就如他们在幻境中所见,光沿着叶修指尖划出的轨迹发散,形成一个淡淡的虚影似的光圈——依然极像视网膜上的视错觉,因为这光甚至没有基本的照明功能,仅是投射出了一条崭新又似曾相识的青石甬道,在原以为是石壁的地方。
唐昊终于没忍住声音里的颤抖。
“我们……我们在那边是跟那小姑娘向洞里走,所以路通向里面,现在往外走,是……要出去了吗?”
他急切地踏前一步,脚踩在青石地上沁凉光滑。
是真实的触感,真实的路。
“不。”叶修说,出奇地柔和。方锐距离最近,清晰看到他眼中的不忍。
“哪有这么简单,没干掉关底boss就想开宝箱。”他听到自己说,“是通往现实世界中的‘拱辰楼’吧?幻境里,这块石头对应的就是这条路。”
“聪明。”叶修表扬,扭头对张佳乐说:“别激动,不是你旅游过的那一个。”
“我没那么傻。”张佳乐说。
就算一向嘴炮不过,面对叶修的嘲讽,他也要本能地炸一炸毛。这种恹恹的语气是个不妙的信号,叶修心下一沉。
张佳乐的性格中有极坚韧的一面,哪怕在最疯狂最压榨自己的那几个赛季,或者所有出路被封死的绝望时刻,弹簧拉伸到极限,他也能不可思议地反弹回来,横冲直撞闯出一条路。说来难以置信,但张佳乐其实是叶修最不担心的几个人之一。
连张佳乐都疲倦到懒得去维持一个表象,那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再忍一忍,迟早我们会找到真正能连通外界的出路的。”叶修说着,领头踏上青石甬道,经过张佳乐身边勾住了他的肩膀,“再忍一忍,我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李轩说,轻微地笑了笑。
“你什么意思?”唐昊皱眉。
这是句极不合时宜的话,说是挑事都不为过,李轩自从独自留守后情绪一直不对,但叶修也没想到他的精神状态差到了这个地步。
现在也不是停下来处理问题的时候……
“不好意思,我的错。”喻文州插了一句,好几个人都莫名其妙,叶修却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当时失去意识,没能担起留守的职责致歉。喻文州并没有解释,很快带过这一节,以平常温和的口气说:“别站在这里了,路就这一条,总得往前走走看吧。”
太像了。
真的站在现实中的“拱辰楼”前,每个人都只有这一个念头。太像了,再完善的心理准备也抵不过亲眼所见的震撼,他们这一路走来,拱桥,温泉,竹林,药田,连桥上石碑的碑文漫灭,水面上浮动着的轻盈雾气,到处刻着的繁复线条组成的图案,都与幻境中如出一辙。
区别只在于,幻境里的一切是活着的,细竹如绿玉般透明,泥土里不知名的药材掐一下会出汁,温泉之外的水域里甚至有白色的小蝌蚪,走路不小心会踩到暗红的洞穴蝎子。
南方清脆的笑声仿佛还在雾气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