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自己有没有跟着挖,挖了多久,他一点记忆也没有。
记忆是从某一刻突然开始清晰的。
这个人是叶修吗?他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的?焦距对不准,孙翔恍恍惚惚地抬头,那个人好像冲他笑了一笑,额头上大滴的汗水滚落,掉进雪里砸出小小的坑。
等等……为什么会有汗水?
他本能地去拉他的手,叶修退后一步,似乎想说什么,视线蓦然在他身后定格。
孙翔回过头,他听见不止一声惊呼,那是因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喻文州朝他们飞奔过来。
他身上的衣服是所有人中最薄的,不,他看上去像根本没换过衣服,也没有做周全的准备,就擅自离开了自己的岗位,以一种让人不安的姿态闯入这个世界。
“还是被你发觉了啊。”叶修说,“你看到啦?”
他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喻文州冲到他身前,一把抓住他手臂,掏出剪刀去剪他外套的袖子。叶修没有阻止,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来不及了。”
李轩打开手电,每个围过来的人都看见,叶修的左边衣袖,上臂以下,已经从里到外被染成了暗红发黑的颜色。血渍透过厚厚的衣料,浸透到表面,还在不断扩大。
“你……”王杰希说。
唐昊都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那边乱作一团,撕衣服的撕衣服,按住伤口的忙按住伤口,有人试图做个简易止血带,扎住血管以阻止血液涌流。他呆呆地站在圈外,只觉从没有一刻抖得如此厉害,如此脆弱到停不住。
为什么?
脑海里反反复复只盘旋着这三个字。
“为什么?”喻文州问。
“总不能让我给自己一枪吧。”叶修说,“那样刺激就太大了。”
喻文州像想给他一拳,边上却有几个人呆住了。那段车上的对话回响在耳鼓内,一字一句都扭曲成结,只有一些词句在徘徊乱跳。
“不是想不想脱离的问题,是能不能”、“激发人心底最大的恐惧”、“把情绪提到极致”……
“你就这么来了?”叶修问道,“这可不像你。”
他的声音微弱了些许,在风雪的怒吼中依稀可闻。叶修安静地躺着,没抗拒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放在拆下来的箱板上的举动,抬起没受伤的手,拇指擦过喻文州的手腕。
喻文州低头看着那只手。落上去的雪融了,水滴划过手背,留下一道淡淡的湿痕,顷刻又被冻结。
“我手残。”他说。
“嗯,就算我也是吧。”
砰。砰。
两声枪响,一先一后。
众人悚然回头,暴风夹杂着雪片在空中卷起无数道白色的洪流,洪流间是飘动着的长长风衣,下摆狂烈地翻卷。一枪穿云身上能飘的东西都飘着,枪口指向天空,乌黑的金属表面泛着无机质的冷光。
右手荒火,左手碎霜。
周泽楷的身影在枪口的火花和闪烁的冷光映照下有些朦胧,他没有看着任何人,只是仰头望天。
枪声连绵不断,黑不见底的雪域夜空似乎也颤了颤,满天浓云随之而动。一枪穿云与他比肩而立,就像他一直都在,永远都在,就像理所当然那样刚刚好。一切静的都被这枪声带得躁动起来,那雪,那风,那被牢牢封死了的月光……风掀动雪,雪化作风,周泽楷的衣角和一枪穿云的双枪都迎在风里,有形世界的边界逐渐模糊,打着卷远去淡去。
黄少天扭头望了卡车驾驶室一眼。
张新杰还在那里,平静地睡着。他不会知道他拼尽一切保护的人正面临的危境,也许他在,他的意志的的确确醒着,就在这里,只是无法对抗自己的肉身,就像他们所有人都挣扎于这庞大的噩梦中醒不过来一样。
可是没有人能叫醒他们,只有自己才能让自己梦醒。
重返第一个记忆世界之前,之后,他想过不知多少次,精神时常深陷那场天地巨变中无可脱身。想得越深,疑问便埋得越深,越从心底里感到深深的敬畏与彷徨。
是怎样深沉宏大又决绝如斯的精神力量,才能对抗那一场宿命般强横的覆灭?
他现在懂了。
枪声主宰的世界倏忽有了光,一束冰冷的剑光乍现,冷银中透着幽蓝,荡出一个个森然的剑圈,在苍穹画出自己的轨迹。灿亮的剑光下,六芒星幻化的光牢取代了北极星的位置,宁静地闪耀。
龙形的斗气咆哮着冲上天空,张牙舞爪地扭动,龙头箕张着,与割裂阴云的几道爪影遥遥对峙。数点光痕自龙角边一掠而过,流星般划过北天,那是灭绝星尘旋舞后洒下的点点星光。
枪炮炸响般的声浪在旷野远远传开,间杂着步枪的点射与自动手枪的连击,天幕上由炮火织就的百花绽放着,机械空投敞开怀抱,一连串炸弹当空爆开。念气汇聚的长虹贯穿寒气弥漫的冰晶与暗色的灰芒,鬼神之力盛放,夺去了雪夜残余的光。
叶修微微睁眼,那些光影与声效熟悉无比,是职业选手眼里最美的焰火,足以照亮慢慢暗下去的视野。归家般的安心潮涌而来,疼痛成了最末位的事,身体一瞬间变得轻盈了,仿佛回到最意气风发的年代,一杆却邪战遍四方。
而他们插上翅膀便可自由而飞。
汽车的右前方,几乎就在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暗弱的绿色亮点。
十几秒后,左方、左前方、前方都有同样的绿色亮点升起,高挂在天。夜空中的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