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没这个习惯,现在才知道,就算神爷从王府中跑了,他也不会赶在别人前面发现。
王爷是王爷,王爷有王爷拿捏的架子,神爷算来算去也该算个下人,还是个废物,王爷犯不著作践自己去寻他。
这又不对了。下人不来伺候著主子,留著干嘛?王爷怎麽都没想明白这问题,想得揪起心来都没想明白神爷到底该放在什麽位置上。
一想到神爷的事情,王爷就停不下来了。眼巴巴地盼到身边使唤的人进来,王爷费力地睁开眼,特意拖长了调子,端起身份:“我说……你们瓦姆神爷呢?”
可惜王爷上气不接下气,那拖长的调子也只能局促地收尾,听上去颇为急切。王爷自己都听出来了,又不大高兴。还好佣人不大在意,那人只觉得王爷话里触犯了禁忌,看那动作,像是要堵王爷的嘴巴。
“王爷!”佣人压低声音,“不能提啊!提了名字就送不掉神啦!”
王爷想起来了,上次那巫医说了,瓦姆就是罪魁祸首。
这个邪乎事儿,王爷不会信。再说,瓦姆跟神爷本就是不同的:“……你们神爷呢?”
“您怎麽想起他的事情来?”佣人也是没见过王爷找神爷的,愣了愣,又忽地明白,“……您要逼他殉神了吧!”那口气,那神色,好像殉神这事儿比过年还让人兴奋,直劝王爷赶紧的。
那该死的巫医……王爷就看著佣人眼里精光直冒,咒了一句,若还抬得起手,就得掌嘴了。
“神爷在神殿里坐著呐,谁都不让进!”
王爷一听,差点翻身下床就要往院子里冲。可惜他一早就没这气力了。
国丈爷过去以後,王爷早就把神殿封闭了,说是不准人进去,其实没了巫事,也没人要进。这回神爷怎麽就……他到那里能做什麽?!
“都说王爷您一病下神爷就把自己关在里面了,现在看看,肯定是他跟那凶神串通一气,嫉恨著要害您!”
敢情这王府里的人都换了口声,一致排挤神爷了?王爷有点糊涂,不知是咳嗽搅的还是真糊涂了,神爷再怎麽不济再怎麽废物,也不至於要害他吧?
王爷跟神爷,那是谁跟谁啊!
那可不是下人一流,也不是神巫一类,那可是……可是……
王爷可是不出来。到了这种关头,王爷反而害臊了。
王爷的病造的孽,让王爷没法去神殿里把神爷拉出来,让王爷无缘无故地害臊起来──就在这害臊之间,王爷的病肆虐得更加厉害,下人们急得没了头绪,一人牵头,一呼百应,合计著要去逼那个引来凶神的神爷乖乖地殉神!
过去大家都敬神爷,因为知道瓦姆是善神,能救人;现在听说瓦姆是凶神,大家从敬到怕了,满心地畏惧。一群人逼近封了好多天的神殿,动作齐刷刷的,没人敢先别人一步,生怕走在了前面,就会被凶神抓住,先“殉神”了。
所以,神殿的门,不是下人们打开的,而是神爷自己打开的。
闭关多日神爷也显得消瘦。神爷瘦了是瘦了,却一点不见疲惫,双目炯然,长身玉立,丝毫没有王爷那种病态的影子。
下人们不大明白,为何要把神爷跟王爷比较。神爷是大凶之人,是害他们王爷的人,是必须殉神的人。
来时大家都嚷嚷著殉神,可一到神爷面前,没人敢牵头说,一堆乌压压的面孔,顶著王府上面乌压压的天色,连个呼应都没有。
“……还是神爷自己说的,说要办仪式,说要殉神!啧!”自从神爷主动满足了下人们的宏愿,一大院子的下人都各怀心事地闭了嘴,寻思著千万别跟王爷说起;只有这个年纪比神爷还小的随身杂役自以为是,趁空钻到王爷边上嚼起这事儿,“奴才想著,别说凶神的事情,就算真是神爷拿著尖刀扎您您都不一定会问他的罪,怎麽能把这麽大的事情瞒了您呢?”
你倒知晓了……王爷连睁眼看人的力气都找不著,软软地想著他跟神爷那些破事儿到底王府上下多少人知道了。
咳嗽的病状,寒热的病状,王爷这些惯常的病状已经不算什麽了。王爷的身体,像是打定主意不许外物进来似的,吃什麽吐什麽,连口白水都是运气好了才能灌下去,更别说药汤之类的;不光是吐,王爷原本存著的东西也都泻了个一干二净。到如今,王爷整日昏睡,迷迷瞪瞪,思量著挪个位置,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自己的,酸麻的感觉都像是别人身上的事情,明明是躺著,可脑袋下面悬著,飘著,有时整个人像泡在水里,都涨开了。
这样还活得下去吗?殉神又有什麽用?王爷只有心里还清楚,清楚得可恶。
连话都说不出来,王爷阻止不了一家疯狂的下人,也阻止不了急著殉神的神爷。
这家夥,怎麽就想到要殉神了……王爷想不明白。在王爷看来,神爷年少,因为那瓦姆神,脸上虽然谦虚,可心思狂妄得很,每每说起瓦姆说起神力,好像他再侍几年神就能被瓦姆领进神场里似的,好像他早与那些凡人不同了。神爷嘛,是长得很好的,整个王府的人都捧著他,敬著他,还有人悄悄爱他,他怎麽会舍弃的掉?他怎麽会乐意去蹈火去殉神?
王爷不信鬼神,自然不懂信服的意义。王爷只是把自己搁在神爷的位置上,寻思一番,不禁自问起来,我若是他,我怎麽会舍弃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