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夫人从未如此低声下气。
有时在街头巷尾遇上,也是蜡黄着脸,不再抹掺了猪血的胭脂,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萧宸觉得她其实也不是那么难看可恶。
心里的反感慢慢淡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心虚。
每次远远遇上这一家人,他总会远远跑开,避免直接碰面。
慕夫人只是个平凡女人,只想一辈子平平安安,有些能满足女人虚荣的事物,可那些她天生就不拥有,他的夫君更不能给她。
至于慕离和慕涯。
一个母亲偏爱自己亲生的终归平常,她不是圣人,只是平凡的尘世女人。
自己省下的口粮,自然第一个想到给自己亲生儿子填饱肚子,再分给养子一些,毕竟还是给了养子一些。
生活的窘迫,连让她装贤惠的机会都不给。
贫贱夫妻百事哀。
这一年冬天,萧宸独自爬上后院高树,默默俯视着凄凉的一家,竟像个大人一般,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知道,慕离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再回家。
至少在太子学成之前是这样。
他没有亲身体验,却也略知一二。太子侍读除了每天替太子整理文书,备好笔墨纸砚,还要和太子一起学书,互相温习,已助太子理解记忆。
若是撞上爱玩的孩子还好些,偏生夏殒歌是千里挑一爱学的,每夜焚膏继晷,一习通宵。
最倒霉的当然是侍读。
而夏殒歌有个更特殊的状况,每天不是太子太傅入东宫教授,而是在离毓明宫有几千步的书舍,由佑王夏景宥亲自教授,往往一去一整天。
如是,慕离还得担当起太子食宿衣物的问题,因为夏景宥没有王妃,而且自身是个生活白痴。
若是遇上天气好,慕离还要陪夏殒歌去白虎场练剑,那副瘦伶伶的身板,估计每练一次剑会多上几道淤青。
搞不好骨头断了,头疼脑热,又不知耽搁多久。
要是夏殒歌不待见他,下了注意要欺负他,那么慕离···
“呸呸呸”,萧宸拍拍自己的脸,“这张乌鸦嘴。”
冷不防有人在背后一拍,他吓得一哆嗦,破口大骂:“哪个讨厌的家伙,给本少爷滚开!”
后面那人非但没滚开,反而一把揪着他后领口把他提起来,比提小鸡还轻松,悠悠道:“就是你老子这个讨厌的家伙。”
萧宸哆了个嗦,明白事情败露,干脆和盘托出。
于是萧宸被关在书房两天两夜。
世俗都很舒适,只是有一件事很要命——没有自由。
比杀了萧宸还难受。
十一重逢
那三人走进相国街时,天已快黑了,萧宸正很小心割着窗棂上那些小木框,准备从那里挤出去。
萧老爷子够狠,说关他就不放他,外面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相国街不似想象中那般宽大或者热闹,狭窄的巷道笔直,一通入内,很干净,墙上没一星青苔,用朱漆刷的很漂亮。
但也没彩绘和精致的装饰,显得纯正高雅。
三个人,为首是一个紫衣男子,中年却不减风华,万种fēng_liú尽堆眼角,千般狡狯流于眸华。身后跟着两个身材相似的男孩,七八岁光景,一个着瑰艳的红,一个着幽秘的黑。
三人均是一身华服,但周围行人稀少,即使看到了也不会有人惊讶——这本来是相国街。
夏殒歌跟在夏景宥身后,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自视颇高的四叔想去拜访一户平凡人家,不过听说是慕离家,也高高兴兴去了。
“正好可以看看你的家人,还有你怎么长大的呢。”夏殒歌说着,细长眸微微向下弯,笑容很单纯。
慕离低下头,红着脸搓搓衣角。
夏殒歌却越来越高兴,一手牵着慕离,很快跑到夏景宥前面。
那壁,萧宸终于破窗而出,拔腿就往大门跑,惊觉背后风声不对。
回身一看,三魂七魄吓得乱飞,他老爹操起一把厨房剁骨头的刀从后追上来,那刀上还滴着血。
萧元籍原是要剁只鸡,给妻小做顿齐州风味的菜,哪知刚杀了那鸡,一道黑影从后院掠过。
三人在简陋的柴扉前停下,夏殒歌不知怎么想起“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门前果然长着青苔,又湿又滑。
往里一看,里面挂满各色俗艳的衣服,再往里看只有尘埃和黑色的空腔房间,和隔壁萧府形成巨大落差。
这就是那个温柔细心知书识礼的慕离生长的地方?
夏殒歌惊得几乎尖叫。
转瞬觉得不大厚道,于是掩住嘴,生生把那口尖叫压下。
夏景宥不以为意,轻轻扣了柴扉。
里面传来脚步声和女人的嘀咕。
慕离听了那声音,脸倏然惨白,抓住夏殒歌衣服躲到他背后去,脸贴着他的背遮住。
夏殒歌很是不解:“你怕回家?”
慕离脸更白,不安地点点头。
门已大开,先飞出的却是一只鞋和女人尖锐的嗓音:“我已经没有儿子了,要杀要剐随便来,老娘不怕!”
慕离躲在夏殒歌身后,鼻子一皱落下泪水,怯怯叫了声“娘——”
慕夫人那双眼睛忽然瞪得跟铜铃一样,满是恐惧,转身往后跑,边跑边喊着:“你变了鬼就好好走,不要回来找我——妈呀——”跌跌撞撞,在地上滚了几次才挨着门槛。
夏殒歌好生纳闷,小心翼翼拖出慕离,低声道:“你怎么啦?”
慕离漆黑眼珠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