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最害怕小姨。
我父?*前,和他们一家来往不多,只知道他们家里有一个比我小的弟弟。后来被接来小姨家里,我也曾经想过,要懂事,乖一些,不能够给别人添麻烦,即使父母不在,至少也有新的家庭;
想象比泡沫还易破灭。
年轻时小姨很凶悍,且嘴利,仅用言语就能将我可怜的一点自尊击到粉碎。
她羞辱我,命令我向她保证时刻认清自己的位置,有时我忏悔得不够彻底,便动手。我十岁,早已经认清自己的弱小,即使是被一个成年人压在膝盖上,拧掐后背上的肉也能恐惧到忘记反抗。
原本外婆也是与我们家亲近更多,此时和我一同被打包来新家,家里负担重了许多。当时我还不懂遗产为何,未成年人保护法为何,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的存在感到羞愧。
“为什么不和父母一同去死。”
她说的每一句话里,这一句我认为最对。
我想死过。也尝试过。
当时我不懂割腕,就拿厨房的菜刀在脖子上比划位置,准备一刀切下去,我的头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咕咚掉下来。可是冰凉的一丝刀刃才触到皮肤,明明没有割破,一种被针扎到一样的刺痛感猛地从脖子上传过来。
冻得我一下子握不住刀,丢进水池里。
我那么胆小。
连活着都不敢,又怎么敢去死。
之后又试了几次,每次觉得再也活不下去,就去拿刀。可是一次自杀做不到,再多次也就是徒劳,再后来,我发现这竟然近似于一种残酷的振奋方式,每次把刀放下,吓得满身大汗坐到地上,几乎有种逃出生天的兴奋。
后来这件事被小姨发现。
她凶狠地骂我,打我,把我拖进外婆的黑屋子里。那一天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她将我关进空弃的大衣柜里,锁上门,任我哭喊捶打也没有放出来。
柜子里什么也看不见。
我蜷在里面哭了一天,饿了,向她求饶。
也没有人理我。
后来我就在里面睡着了,做梦,梦到我在一个土坑里,有人往我的头上撒土,一铲又一铲,我抱着膝盖坐在坑里,不去问为什么要这样。土从我的头发里撒下来,掉进衣服领子里,然后渐渐把我整个没住了。
那次偷过食物之后,每天晚上我的房门都从外面上锁。
我饿到极点,吃过作业本撕下来的纸。
为什么这么饿,其实我也说不清。我也不是没有饭吃,只是吃的比较少,有时候我放学回家晚,错过饭点,就会没有饭吃。
我也不会有零花钱,买不了零食,到了晚上就会非常犯饿。
那一天不全是这样。
只是我前一天受了凉,有点发热,下午在家躺着没有去吃饭。到晚上,体温渐渐降下来了,就饿得不行。
人生病的时候格外脆弱。
平时习以为常的事,也会变得难以忍受。
我哭了一阵,去门边拧了一会门把手,确认是上了锁,没有办法。我饿到无法入睡,也不知道是怎么想,那时我打开窗户,翻了出去。
老家是平房。
一楼窗下,是未经打理的杂草,有刺人的灌木。
我爬出草丛,路跌跌撞撞跑到外面的马路上,回头看了一眼——敞开的窗内,只有一片阴森森的浓郁黑暗。我的心脏陡然“咚”地一声狂跳,胸腔里涌起一种滚烫的、巨大的恐惧。
转身就跑。
并不知道去往哪里,漫无目的,疯狂出逃。
跑到附近的花园。
我实在跑不动了,渐渐停下来。
那架秋千,还是鲜艳的橘黄色。
它在冷秋的夜风中轻轻摇晃着座椅,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我坐上去,因为**冰凉,瑟缩了一下,之后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冷。
肚子饿。
难以言说的悲伤。
眼泪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我也记不那么清晰了。
当那个开关被按下,我就像一个坏掉的水龙头,呜呜咽咽地往外涌出咸湿、滚热的液体来,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身体剧烈晃动,秋千的锁链一直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我感到一种安宁的陪伴。
如果我能有个兄弟该多好。
我一直这么想。
如果我能有个兄弟,也许就不会这样难过。他能与我分享悲伤,给予我一些稀薄的快乐,如果此时,我有个兄弟,至少我能牵着他的手,告知他我的饥饿、寒冷、以及长久以来的孤独。
又或者,养一只猫。
一只mī_mī叫着的,奶油色绒毛、额头有橘色花斑的小**猫。我曾经也有一只小猫,不过它是灰白色的,我偷偷把它带回家,把饭食藏在口袋里带到房间里喂它。后来它凭空消失了,在我离开它去上学的某个白天。
我找了它一个月,街道上,花园里,到处都找遍了。
它可能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