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元看得胸闷恶心,脚下也踉跄一下。
“累了?”沈瑜伸手要扶他,赞元一把推开了,“不累。我不是你弟弟。”
他的拒绝非常强硬,沈瑜也没说什么,把手收回去,接着走,他步子稍微放快一些,越过了妇孺。“你先跟着我们,等出了河南道,叛军追不上,也没有鲜卑人没有交战了,我就请祖父叫人帮忙找你的父母。”
提起亲人,赞元眼中的神情也有了几分神采。然而他没有道谢,而是突兀地问道:“你二弟怎么没的?”
像是没预料到他会这么问,沈瑜停了一会才回答:“饿死的。四郎也是,刚出生不久,二婶子没吃的,断奶了。”
他回答时,声音难以克制地流露出了悲痛与疲惫,脸色也沉重了许多。
赞元看在眼里,心里一阵说不上来的不痛快。他咬咬牙,像是怕自己反悔一样飞快地说:“算了,告诉你,我们就扯平了,我兄长也死了。”说完,他就抿紧了嘴,不满地看着沈瑜。
赞元头发上系的白头绳有了交代。沈瑜沉重的悲伤也被他这不着调的一番话搅得变了味道,哭笑不得。“那请节哀。”
这句话被他说得轻飘飘的。事实上,在他俩孩子气的对话中,生与死,不堪回首的过去,都变得轻飘飘的了。
赞元的腿肚子酸疼,背上也火辣辣的。但他不想叫屈,不想被沈瑜看轻。他也不想去想故去的兄长,便努力找话题转移注意力:“那个赵翁为何能听你的话?”
“我帮他们改进了犁铧。”沈瑜终于笑起来,那是个带点得意和炫耀的笑,虽然转瞬即逝,但终于露出了与年龄相符的一面。
赞元听着这话,一个字都没说,沈瑜就像听到他内心一样加以解释:“犁铧,是一种耕地的用具,可以在土地上豁出一条条沟,把土挤到两边去。每年春日播种之前,都要先松土。”
赞元终于忍不住问:“那你做了什么?”
“我把犁辕缩短、弯曲,怎么说呢,就是缩短柄,这样可以省力,还有一些没必要的部件也都去掉,这样犁铧就变得轻巧许多,用起来更轻松。”
他尽可能说得通俗易懂,赞元却听得似懂非懂。赞元越听,心里越迷糊,在他看来,这家人虽然与邻人混居一处,却是不同的。沈穆是举人,可免丁役。赞元虽不知这么清楚,却明白,他们是读书的。读书人哪有做农具的呢?他见过的文人,各个都写的一手好字,做的一手好诗,手也是白嫩的,软和的,不像沈瑜的手,指腹都有薄茧。
“到了。”未及发问,沈瑜终于说出了赞元梦寐以求的两个字,赞元把什么都抛到脑后,猛然一松气,腿一软,险些直接跪下了。
第3章 第 3 章
面前的是一座废庙,名叫养乾寺。宣庆帝好佛道,民间的风气因袭,原先这里也是一处香火繁盛的所在,只是如今什么经文佛像,但凡能搬走带走的,都被拿走了。又不知是被谁纵了把火,能烧的也都烧完了,连那养乾寺的木牌都熏黑了一半。
他们一路经过的地方,大部分百姓都跑了,剩下一个个空荡荡的院子,少数家有老弱病人,实在走不了的,才会坚守残破的屋舍。和尚不是活佛,救世无门也只得自寻去处。
百十人休息需要的地方也不小,这养乾寺恰好可以容身。再往前走,等天亮了找不到藏身之处,就会落在叛军手里被抓去打仗,是以他们决定就在此处落脚。
沈瑜是长孙,又格外受农人敬重,便侥幸分到僧舍里一张床榻,赞元沾了他的光,正好两个小孩可以挤一挤。折腾了半宿,赞元再怎么防备心重也已经困倦到打不起精神了,也不嫌弃床榻小被褥脏,头一沾枕头就昏睡过去。周围不久也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
沈瑜习以为常,精神还足,伸手拍了拍赞元的小脸,小声道:“赞元,你身上受伤没有?”
“没有……”赞元迷迷瞪瞪地回答。
沈瑜不大放心,“我看你走路时姿势不大自然,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看看。”
赞元已经没有反应了。沈瑜道了声失礼,伸手一抽,赞元便极其自然地翻了个身,任他解开腰带,褪去外衣里衫。
沈瑜起先还有点害羞,他常常照顾弟弟,只是四岁的毛孩子和一个年纪相仿的人到底是不一样,但是白色的里衣一拉开,他心里咯噔一声:赞元白皙的后背红通通一大片,触目惊心。
他小心地用手指碰了碰,温热光滑的皮肤,隔着茧子也能感觉到。好在没有破皮,熟睡的赞元吸了口气,不自然地皱了皱眉。
沈瑜移开手指,叹了口气。
赞元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屋子里亮堂堂的,沈瑜也不在身边。他睡得迷糊,一时没回过神,想叫人过来伺候。刚支起半个身子,又瘫了回去。六月末已入夏,赞元盖被子睡了一晚,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全是前些日子磨的地方,蛰得他疼到几乎叫出声。这一疼,赞元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在心里默数自己走丢的时日,情绪愈发低落。
然后他才发现外衣已经脱了下来,身旁还放着一套里衣:不是新的,但是是正儿八经的细棉布做的,软和。
“你醒了?”沈瑜终于出现了。他注意到赞元的视线落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这是我的,嗯,你将就一下?你背上的伤是磨出来的。”说到这儿,他有些不自在。赞元一看就是从没穿过粗麻衣裳的,“习惯了就好了。”